大宋宣和遗事_玉带钩方乱紫阙 铁浮屠又渡潢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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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带钩方乱紫阙 铁浮屠又渡潢河 (第4/4页)

红,很大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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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头看了一眼这座禁闭了他几个月的宫城,他是爱自由的,好动的,在位时都时常和近臣满东京的乱逛,有人传他夜宿娼门,虽然夸张,但他的确去过,只是没睡罢了。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这样的时光远去了!

    他在这里,画地为牢了几个月,剖出一颗真心来,声泪俱下地求赵煊,他愿意给赵煊他能弥补的一切,他愿意被赵煊审判,赵煊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他已经做下了这样的冤孽,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谁愿意为他赎偿?

    可赵煊还是,这样防备着他。

    这究竟是不是报应呢?如果万事万物都有报应,按他作下的孽,九幽地府,又该到哪一重去?

    他回头,看见宫墙上有一张榜贴。

    众人见他站在台阶上不走,自然不会猜他这是回心转意了,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张,那延福宫的宫墙上——

    “道君!”

    果然,持盈转身,走到宫墙前,仰头看那一张皇榜。

    他将它展开来看,正如同看赵煊那道旨意一样,他好像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念了出来:“捕间谍两宫语言者,赏钱三千贯,白身补承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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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齐齐垂首,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只是看他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的风里,沉香色的大袖长衫翩飞,像秋天的一只枯叶蝶,或者撞灯的飞蛾。

    一声裂帛,他撕下了那张皇榜。

    持盈忽然想起来十九年前,静和肚子里还怀着合真的时候,赵煊被香炉吓得半死,她戴着抹额,披着头发,跑到福宁殿来要一个公道。

    持盈一想到她曾经联合养母想要药死自己——哪怕不是联合,也是默认——就对她心灰意冷,厌倦至极。

    静和问他要个公道,她是很娴静的女孩,平生一句重话也不曾挨过,却不知听了谁的话,凄厉地对他说,官家已经容不得妾和大哥了吗?

    持盈转过脸去,说没有。然而连眼睛也不想看她。

    静和说,妾嫁给官家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做皇后,妾德行有亏,能力也不够,官家将妾废了吧,就像华阳教主那样,妾愿意为大宋,为官家祈福一生一世。

    持盈不说话,静和过去,大着胆子抱住他,持盈感受到她的肚子,圆滚滚的,生命在里面隆起。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又一个孩子。

    静和说,只要官家饶大哥一命,我们母子,连同妾腹中的这个孩儿一起出家,绝不给官家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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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儿子的罪名顿时向持盈泼过来,持盈再一次徒劳无功地辩解,说了多少遍,是那个宫女偷懒睡着了,看到我来她害怕,才把香炉摔到地上去的!

    然而静和用一种不信任的,狐疑的目光看向他。她喊他十一郎,她声泪俱下,她说,我们母子给他们让位,好吗?官家放过大哥吧!

    那时候持盈盛宠若云,若云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当然,这个儿子很快就夭折了,但那时候还病怏怏地活着,持盈给他请医生,请道士,怎么都不管用。

    持盈想到若云冒死为他告密,又看到眼前的发妻,若云还是养母的人,尚且愿意为他死,可静和呢?静和是他的结发妻子,却最先背叛了他!

    叹了一口气,他说,你给我回坤宁殿去,不要在这里发疯了!

    静和不在乎自己疯不疯,她跑到侧阁里面去把赵煊抱在怀里,要带他一起回去。

    赵煊和她不熟悉,不知道她是生身的母亲,发出微弱的,小猫似的哭声来。

    侧阁里有一张床,持盈为赵煊打的,新打好,就放在那里,可以睡到十岁。静和坐在那张床上哄赵煊。

    持盈跨进来,赵煊忽然不哭了。

    静和一边哄小孩,一边自己潸然泪落,像断线的珠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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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盈忽然想和她说说话,问她你后不后悔,我是你的丈夫啊,我若是有意外,你和大哥孤儿寡母两个要怎么办?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时候,柴宗训可都八岁了!大哥呢,当时有八个月没有?

    然而静和看着那张床,哀切地问:“官家真的希望他活到这么大吗?”真的可以吗,在父亲的谋杀下活到十岁?

    持盈就再也不要说话了,他让静和抱着赵煊走,他不想养了,他看到赵煊的襁褓,听到他的哭声就感到疲倦。

    静和跨出门槛,赵煊微弱的哭声又响起来。

    持盈闻到静和身上的香气,他们从前一起调香,打香篆,点茶,插花,他跟静和玩投壶,谁输了谁就是小狗,有一天静和终于赢了,他说,啊呀,娘子,可我本来就是属狗的呀!他们俩就一起笑开。

    他带着她去金明池骑马,去汴梁的城郊踏青,射落一对大雁,静和去学他的字,和他一起坐在湖边亭子里看野鸭戏水……多么好的辰光!

    然而静和走了,一眼都不再看他。

    他让人把皇榜贴在坤宁殿的宫墙外面,他说捕间谍两宫语言者,赏钱三千贯,白身补承信郎。皇榜上午贴出去,陈思恭下午就告诉他,娘娘全给扯下来了,一张都没有剩。

    十九年了,一个字都没有差。

    一个字都没有差地,被赵煊贴在了延福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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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是止不住的,大兴刑狱、张贴皇榜,都只会适得其反。

    赵煊的榜,表面上来看是要表达自己与父亲和睦,事实上却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父子不和。一个以孝作为统治基础的国家,一个孝是第一美德的国家,这个国家的皇帝,却要和他的父亲割席?

    为什么?

    持盈想起他们两个的汗水交杂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天光亮起来,赵煊还在他的身体里,他想他们是父子,赵煊是他的延续,他的血脉,赵煊应该爱他,赵煊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该爱他,他想起自己禅位的时候说,我老了,我将此身托付给你。

    赵煊没有回答,他想起来了,赵煊没有回答!

    持盈自问三十余年来识尽爱恨,高坐在皇位上将别人又提又罢,任敲任打,可是当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还是担惊受怕起来。

    赵煊究竟愿意承受这样的托付吗?愿意承受一个有罪的父亲吗?

    他是不是坏透了?

    飞蛾又穿过长长的宫道,一路往南走,可是,火光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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