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1/1页)

    荀起安因此体会到了与演奏时截然不同的陈礼知。

    演奏时的陈礼知，带给荀起安的是一种已然出脱尘世之外之感，他的灵魂与思绪，都挣脱了躯壳的束缚，自由却遥远。而此刻的陈礼知，又变成他熟悉的、一本正经的、像一部有着精密零部件的器械，却认真得有些可爱的陈礼知。

    “你走神了。”陈礼知停了下来，神情未改。

    荀起安立即赔笑道：“对不起嘛陈老师，可是你实在太好看了。”

    又是这样随意的一言，但陈礼知的心尖还是立刻就漫上一股既热又麻的怪异感受，沿着他的咽喉、面颊，奋不顾身地冲上他的头顶。

    陈礼知在爸爸去世以后的日子里，学着去掩饰过许多东西，痛苦、快乐、欲望，或是其他更多。可就在此刻，早已熟稔于心的行为却瞬间失效，他对自己是否能够成功掩盖这样无措的羞涩一事也失了把握。

    陈礼知只好生硬地忽略掉这句话：“我重新强调一下这个口型的要点……”

    雨点仍飘洒于天地之间，风也依旧在靠得很近的两人之间游走穿梭，并且还体贴地带走了一些陈礼知因为紧张而升高的体温。

    他用手指轻轻拨动荀起安放在按键上的指节，干燥的、冰凉的、柔软的。

    “这只手指像这样放在这里，”陈礼知调整完毕荀起安的指法，就迅速收回手揣进了上衣口袋里，将其紧紧握成拳，“好了，再试着吹一下吧。”

    荀起安学得极快，有模有样地吹奏出连续的音符。他的双眼微微睁大，眸光闪烁着璀璨的喜悦，兴致勃勃地询问陈礼知：“怎么样？”

    陈礼知笑容浅淡，就像小小水滴落入了一池春水：“嗯，很厉害。”

    “是陈老师教得很好。”

    荀起安的喜悦因陈礼知的回应而转化为骄傲，嘴角绽放出热烈的笑容。

    陈礼知的确是一位不错的老师。他细致、认真、勤勤恳恳，定期前往天台对荀起安同学进行萨克斯风的教学工作，从不迟到也从不早退。

    直到在某个寻常的放学后的时段里——这个时候荀起安已经能吹奏出几首完整的曲子了——天台的门突然被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的人打开了。

    因为面朝大门，所以陈礼知第一眼便看见了教导主任。他气势汹汹的表情在看到陈礼知的瞬间偃旗息鼓变成了惊讶。陈礼知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挡住教导主任投向荀起安这个方向的视线。

    但身后的荀起安却抬手抚上了陈礼知的肩膀，安抚似的轻拍两下又很快撤下来。

    “席老师晚上好啊。”荀起安笑得人畜无害，不动声色地站得比陈礼知更靠近教导主任一些。

    “荀起安，怎么又是你啊？”教导主任的这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怎么能进来这里的？”

    “席老师，是……”

    陈礼知的步子迈到一半被荀起安伸出的手臂挡了下来，也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是我把锁打开了啊，席老师。经过我的检验和测试，我发现学部里的门锁系统安全性实在是太低了，连我都能轻松破解，而且只需要简单搭载联盟在五年前就研发出来的TesseractFlux－6芯片即可。席老师，要知道这款芯片如今已经迭代到第13代了。所以我的建议是学部最好能对其进行一些较大程度的更新和升级。”

    “你少给我说些乱七八糟的，给我到办公室来一趟！”教导主任的脸色极差，说完这句话掉头便走，他负着手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补充道，“陈礼知你也跟他一起来！”

    趁教导主任在前方忙着联系学部后勤人员更换门锁之际，像两只小鸡一样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开始搞起了小动作。

    当然，特指陈礼知。

    他一路上都注视着荀起安，看着他沉默平静甚至还带有一丝愉悦的侧脸，试图与他进行眼神交流，担下擅自闯入天台的全部责任。

    如果是他的话，顶多得到通报批评，在周一的晨会上念一篇三千字的检讨书的结果，或者干脆只是被教导主任不痛不痒地私下警告一番。

    利用这样无形的特权是可耻的，父亲一向如此教育陈礼知。可是这一次，他如果不这样做，像荀起安这种已经累计违反过不少校规的普通学生，是真的会被勒令退学的。

    可荀起安丝毫不回应他的炽热视线。

    于是陈礼知拽住了荀起安的手腕。

    如同触及一簇烈焰，荀起安迅速抽回手，却还是被陈礼知牢牢抓住。

    荀起安感受着手腕上的从陈礼知掌心里传递的温度和他无声的反对，还是转头朝陈礼知粲然一笑，摇了摇头，缓慢做出唇语：“没、事。”

    才不会没事。

    陈礼知松开手，在心里做了决定。

    “我说为什么最近去旧办公楼找资料的时候总是隐约听到一些声音，”教导主任呷了一小口茶，眯起双眼，“原来又是你小子！荀起安，挺多才多艺的啊，校庆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去展示一下？”

    “报告席老师，那时候我还不会呢。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学会了的话，怎么说也得上台表演一下。”

    “行啊荀起安，那明年的校庆你就单独出一个节目吧，”教导主任挑挑眉，“但是现在，给我好好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了！”

    陈礼知不等教导主任的话音落下，冷静地开了口：“席老师，是我请求荀起安帮我打开天台门的。最初他并不同意，拒绝了我，是我逼着他答应我的。”

    “不……”

    “我总是和我父亲吵架，所以放学后我也总是不愿意回家。我偶然发现旧办公楼的天台是个可以偷偷躲起来的好去处，我也知道荀起安在破解程序这方面很有天赋。所以我才找到他，请求他帮我的忙，”陈礼知面无表情，看着教导主任的目光真诚又平静，语速不急不缓，但恰到好处地没有给荀起安任何插嘴的机会，“擅闯天台这件事因我而起，请席老师责罚。”

    除了上台发表演讲，陈礼知还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心跳又因为一些辨不清的情绪在加速，他长长缓缓地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

    “你……”这下轮到教导主任说不出话来了，他欲言又止，嘴巴开开合合，最后喃喃道，“唉，我找个机会再给你们这些身处青春期的孩子的父母们开个会吧……”

    “但擅自破解天台门锁并进入非教学区域是很严重的违规行为，”教导主任清清嗓子，重新提高音量，“第一，你们俩一人三千字检讨，下周一我检查。第二，从下周一开始，罚扫公共区域一个月。陈礼知，实cao训练教学区域。荀起安，模拟实验教室。最后，我会联系你们各自的家长的。好了，今天也不早了，都赶紧回去吧。”

    教导主任像挥苍蝇似的把两个人都挥出了办公室。

    荀起安此刻真切地感知到了陈礼知的低落，不似之前还在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的胸口有些发闷，比干脆地承认就是自己所为还令人郁闷。

    但他还是没有任何破绽地朝陈礼知笑笑：“我还以为会安排我们打扫同一块公共区域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跟换了个秘密基地也没差。”

    “可是你没有秘密基地了。”陈礼知眼眸低垂，声音低沉。

    “……啊？”荀起安偏头看向陈礼知。

    陈礼知惯常的掩饰勾勒出他倔强的侧脸轮廓，可他每眨一次眼，不快乐的情绪就仿佛会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溢出来。

    原来他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开心的吗？

    荀起安不知道。

    “没关系，以后我再偷偷物色一个新的秘密基地，”荀起安还是下意识地说出安慰的话语，“第一个告诉你，只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