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入平康 (第1/1页)
那日,凤翔高中二甲,被拔擢为庶吉士。同一日,傅卫以戴罪之身被逐出国子监,不但被开除监生身分,且永世不得再试举。 他的祖籍阳昌将他开除族籍,家人与他断绝往来。于是他在神京徘徊,直到布鞋磨穿,脚底满是泥泞。 父亲早亡,寡母为供他读书,不惜嫁给他人作妾;而今,傅卫失去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荣辱,也是他一家的荣辱,全族的荣辱。 他是阳昌之耻,此生再也不得踏入阳昌。 就在阳昌县尉张贴布告,如此宣达时,凤翔的车队正好路经阳昌,官府差派的报喜兵高举两块木牌,一边写着:凤氏高中二甲;另一侧写着:翰林院庶吉士修撰。 还在国子监时,凤翔曾与傅卫约定:届时我们都要入阁作大学士,你是首揆,我便是次辅,咱们一起整肃一下整个朝堂的腐败之气。 傅卫的心愿本是坐镇封疆,指点江山,手持火铳高坐马背之上,戍守国门,为君解忧。 彼时他的策论成绩较凤翔更好,除三坟五典以外,兵书、奇门遁甲也略有涉猎,足称得上是奇才。 一晚,两人同室温书时,巡夜的教官捉到他们,说他们在行苟且之事。 凤翔见教官举着烛火入室,情急下便一把推开伏在他身上的傅卫,说他“强教我与他作这般姿态,还要作妇人状引我与他作得手来”。 傅卫心知凤翔是家中嫡支单传,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不是他死了,便是他娘上吊、他爹罢官,那些“国之大者”的御史,铁定不肯干休,遂不分辩。 凤家于开国有功,祖上三代皆袭勋爵;罪过终将是“傅卫借他美姿容,便妖媚勾引,才引得凤少爷误入歧途”。 他被槛送入狱前,凤翔来看他,身无长物,于是把头上的紫金簪拔下,拆成两股,硬挤到格挡的皂吏间,也要将那半股钗塞进他手中。他情切道:“阿卫,你断不可与我相忘!来日我若发达了,便接你出来。” 傅卫默默无语,收下那半股钗子。 直到十年后。凤翔已入文渊阁,由次辈排,属他年纪最小;然而前边的阁臣们称病的称病、发疯的发疯,阁中票拟的只剩他一人干活,说是首揆也不为过。 大漠边,兴的是努尔哈赤;东南沿海,搅乱的是倭寇,蜀地还有流民造反。瞻彼日月,气数将尽。 唯独平康路上依旧歌舞升平,仿佛与世隔绝。 嫣翠楼里,满堂宾客,金杯交错。欢声笑语中,身着淡色绫罗的傅卫,正拿着拨子,坐在琴台上弹烧槽琵琶。 他婉转低唱道:“章台路,章台路。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席间忽有一身着红官服,胸前补子贴飞禽,腰系蟒带者,听见歌声后,怔怔然许久,未能回过神来。 那人离了酒席,三步并两步就来琴台望他,摘下两翅乌纱帽,帽翅犹在歙动,傅卫赫见乌云般的发髻上系的,正是那回忆中思思念念的单股紫金钗。 薄施脂粉,掩不住他清丽面庞。此人正是十年前失散的傅卫,错不得。 他望着傅卫斜梳的堕马髻上,松松懒懒挂着的,亦是那单股钗子。登时间二人无语,不过相望。 傅卫瞅着他,淡淡一笑,媚眼如丝,随后又继续唱道:“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 那晚,二人秉烛相对,犹如他们还在国子监里那样,此情此景宛如梦寐得见。 傅卫剃灯剪烛,手背上层层叠叠,是旧时好了,又添新伤的凸痂,一条一条深绛色的长痕,如蛇盘绕,很是怵目。 凤翔用银勺子刮去红烛泪,双手宛如柔荑凝脂般,不见瑕疵。 酒过三巡,凤翔热泪盈眶,道:“子守,原来你还记着我。” 傅卫怆然一笑,“能在这里得见凤先生,很好,傅某知道总有一天,你高官厚禄,发达了以后会来的。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凤翔罢了酒筷,就上前搂抱,将那鸳帐拉下。才把人抱进床里,解了衣带,舒开内衾,却见rou里一大片都是毒疮,脓水。 傅卫道:“我十五岁那年初入平康,便染了一身的毒。不是不愿荐枕,只怕地位卑微,身体又肮脏,与您不衬,没资格服侍您。” 凤翔罢了手,不住的歉意,“若非当年我胆小怕事,未能与教官分辩,怎会令你落得这步田地?”却于事无补。 傅卫不但没怪他,还得安慰:“那时有谁能与教官分辩?倘若你硬颈与他辩白,只怕你我二人都无缘科场。如今得见你高飞,还能回头来寻我,我的心里已很是熨贴。” 凤翔闻言,泪眼潸然,傅卫拿出罗帕,为他拭面,“初时害你这般高门遭罪,没把心挖出来偿你,算很不错了,你若是为了我哭,我也消受不起。”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