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1/1页)

    “就知道你会来这儿，”大哥走过窗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他穿着衬衫西裤，皮带扣呈暗银色。

    我低头，退后半步，手指缠绞在一起，想蹭掉刚刚沾上的一点墨色。这个家里，大哥是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这些天里，我也觉得他对我最好，温文有礼，不仅爱护我，又比少了爹和二哥少了几分威严和霸道。

    或是怕我见风，大哥反手关上了门。

    “他走了？”

    我闻言一惊，瞪着眼睛看他，嘴巴也虚虚张开。

    大哥竟知道。

    他看我呆呆地望他，温和一笑，走过来侧坐在书桌上，他拿起砚台端详：“傻小满，你真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住一个人？”

    我盯着他好看的侧脸，不敢眨眼。

    他放下砚台，神色淡淡地，声音也变轻：“不过是爹从前答应了你，不再踏入这里半步，所以别人也不敢过来，但这儿住着人，我，你二哥，还有爹，都是心里有数的。”

    那他还不是进来了。

    大哥进来过，想必爹和二哥也偷偷进来过罢。

    小满，小满，你真是傻，你住在人家家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藏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进来，人家会不知道？这下好了，要找我秋后算账了。

    我上前去，牵住大哥衣角，眼巴巴地望着他。

    大哥见我这架势，愣了一下，他低头扫了一眼，忽然捏住我手掌，让我摊开手心。我刚刚沾上的墨已经晕开了，乌云一样抹在手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捏出一个角在我手上慢慢地抹，直到那块墨迹消失，手心变红，他也没松开手。

    “小满，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这么好心的，”他垂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难道那个人是坏人？我不懂大哥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轮到我替小满当他不愿当的俊杰。

    “爹这次真的生了你的气，你不知道，我赶回来看见你的小模样，有多害怕，我以为他要杀了你，”大哥的拇指按在我手心，缓缓地打圈揉，好像这样会使他心安一般，“你为什么非要忤逆他呢？”

    此时此刻，我也不禁在心里教育小满，人在屋檐下，你为何不低一低头呢，看你现在，腿也瘸了，脑子也木了，还被我鸠占鹊巢。

    “还有你二哥，他只顾着自己能不能分得一碗汤，小满，你明不明白？”大哥抬起头来，他扣住我的后脑勺，要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虽看得出二哥肆意妄为，但大哥说这话，我听来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终究不是小满，才认识他们没多久，如何能明白谁是什么人。大哥对我好，可我也不能尽信他。

    心里这么想着，我没有点头，只是眨了眨眼睛。

    大哥的眼中闪过一丝鲜有的不甘：“爹把我和你二哥当桌下两条狗，而小满你，是一盘子rou，你二哥是执意要做狗做到底了，反正他已经尝到了rou的滋味。”

    我平生最怕看人变脸。记忆里那几个凶徒也是这般，一会儿温情脉脉百般珍重，一会儿又像凶狠的虎豹豺狼，把我往死里糟践。

    我惊了一下，下意识要退。

    大哥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一把搂住我，让我离他更近，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颊，他居高临下，扫视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我不要做一盘子rou，我不愿别人来尝我，是肥是瘦，是甜是腥。

    “你二哥说你，哭得像小时候，舒服时会往他身上贴，温顺可爱，”他的拇指按在我嘴角，往里插陷。

    我偏头，牙关一闭，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痛地一颤，收回了手，将我搂的更紧，额头抵上我的额头，声音放低：“他们都行，大哥不行？”

    此话一出，我莫名火从心起。

    人家要做坏蛋，你就也要做坏蛋？这是什么逻辑。方才还骂我二哥是狗呢。小满这一家子，没一个好货。我愤怒极了，瞪着眼看他。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我，似乎有些失望：“有时候，大哥也觉得自己对小满太好了，大哥舍不得做一个坏人，以至于小满所有的娇纵、任性，所有坏脾气、小脾气，都冲着大哥来，撒在了大哥身上。”

    我是个哑巴，说不出话，面对他的指控，自然是无可辩驳，只好皱着眉头，重重眨了眨眼睛，嘴里“啊”“啊”了两声。

    他望着我这副样子，忽然笑了。

    又一次变脸。

    我吓坏了。

    疯子。

    这是个疯子。

    “可有些时候，大哥也很高兴小满这样，小满让大哥觉得，大哥是特别的，”他亲昵的用鼻尖贴我的鼻梁，低低说道：“如果一天，大哥寻了一个好去处，小满会跟着大哥走吗？”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不像采药，更像什么香膏。也不像是他自己抹的，更像是从别人身上沾染的。

    我闻着心里很不安宁。

    好去处，什么好去处。跟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待在一起，哪里都不会是好去处。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皮带扣冰凉，贴在我身上，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而往下，便是男人那处勃发的怪物。

    我吓得僵住身子，而后猛地挣扎，我不明白小满这一家为何如此悖逆人伦，小满明明与他们血脉相连。

    我用尽力气，猛地推开他，自己也往后踉跄了几步。

    我看着他站在原地，幽幽地望着我，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

    我拖着瘸腿转身便跑，一跛一跛地走过院落，推开门，一刻也不敢停留。

    直到回到我的床上，我仍未定下心神。

    我抱着枕头坐在床角，睁着眼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