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太阳以赤裸的瞳孔_[5]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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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植研所在湾村设有一个办事处,鱼山信号不佳,大多行政工作和野调队伍的接待都在这里进行交接。鱼山观测站常驻研究员并不多,方宇轩从包里数出一串数量可观的钥匙,每一串都很细心地在匙柄上用白胶布贴了一条,写着每把钥匙的用途。

    “孙教授最近带着学生去开会了,就先把钥匙托给我。”他低头慢慢辨认着这串沉甸甸的钥匙,脆铁戗在一起,丁零当啷地响成一片。“他是研究药用植物学的,钥匙几乎全是药柜的锁。老孙年纪大了,丢三落四的,怕药采不见了,一晒好就往柜子里锁。钥匙那么多,他拿起来也记不住,钥匙一打失了,就来找我想办法撬锁。”锁孔像是很久没上油,拧起来有点发涩,方宇轩反复转了两下,“幸好后面收了个好学生。”他侧身把门推开,“进吧。”

    房子不大,统共两间屋子,外厅是办公室,两台电脑背靠着,压着一些散乱在一起的文件。房间一侧列着一幢整齐的药柜,靠门放着一张小沙发,落了些浮尘,其余靠墙的地方都打了很高的简易架,成箱的资料袋和专业书就靠在上头。方宇轩将窗帘都拉开,空气里涌动的浮絮就明晰起来,夹杂着薄薄一层抽屉壁也盖不住草药的气味,是干燥的挥发油和生物碱与灰尘的味道混合了在一起,像走进了一间干燥植物木乃伊的焚尸炉,骨灰被空气稀释了很多倍释放出来,只是闻到了,都能想见到处理过后尚且温热的枯枝残叶。

    方宇轩拿了一块抹布去走廊尽头的拖把池拧了,把沙发和茶几擦了一道。李忘生还低头回着消息,那张侧脸影影绰绰地投在窗户上,像一张被夹困在玻片之间的标本,白炽灯使他纤毫毕现地沉没在显微镜下,带着一股一无所觉的平静。

    “先坐一下,我去收拾一下里面。”方宇轩走向内间的门,又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地站在门口,回头问李忘生:“你一晚没睡,现在先休息一会儿吧?等村里请的文琴戏团到了就不好睡了。”

    李忘生抬起头来,玻璃里的标本也看向他,毫厘之差,他看过去的时候,玻璃镀膜已滤过了一道的逐上正午的余光,使那张脸仿佛一口灌着赤金稠蜜的陷阱,顺着反光一路淌到他眼睛里。

    李忘生把手机收起来,问道:“洗手间方便吗?”

    方宇轩被他问得一懵,李忘生很少问多余的问题,更很少说并不相干的话。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出门右转,走廊的尽头就是。这栋房子比较老,都是公共的,但有雇保洁员打扫,挺干净的。”

    “我是说,”李忘生停住话头,像是在寻找一些委婉的、能够最大化地冲淡冒犯的措辞,话音也像被酒精棉擦过的油性记号笔的字迹,黑色污渍成团地在白板上融溶化模糊下去,“……我是说,洗手间方便清理吗?”

    方宇轩抓着抹布的手不由一顿,一些水从棉质纤维里被他攥了出来,像钻出许多方才破壳的、细幼得如同蚯蚓的蝮蛇,一样携带腥气的流窜,鳞壳和毒液却不会将它们彼此错认,贴着他的掌心游窜起来。方宇轩收紧指根,心里却在漫不经心地想到:啊,果然如此。

    李忘生把门关上了,他走过来,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方宇轩。他实在是有一双很能传情的眼睛,圆润明澈,如同一窝消长的草海子,安静地在雨季草原伏洼处消长,只有迁牧的野马和群羊逐草寻水曾经过它,用粗粝的rou舌卷坏过水面平叙的波褶静住。

    方宇轩垂眼看着李忘生抬起手,拇指沿着他扑朔的下眼睑捺到眼尾,手很冷,像早上结了霜的珠子草,用它镊合排列的羽状复叶搔着他的眼睛,而他竟还敢侧过脸,在那丛锋利的复叶中轻轻蹭了蹭,仿佛暂时忘记乳管组织里分泌着怎样的毒性红色乳汁,只是叫羽片般的叶缘啄出一道逐渐抹开的红痕,呈现皮肤致敏的前兆。李忘生倾过身去。

    “我以为你不是为这个来的。”方宇轩倚着那只手,看上去很疲惫,也好像如李忘生一般,远远跋涉过数千公里而来,令他的话也如同不断挥发夺氧的二氧化碳,一字一句地从两片互相黏连的唇齿间渡递。他阖下眼,将那张总是温和而疏离的脸闭锁在眼睑之外的铁幕另一头,他叹息道:“忘生,你清楚的,我已经失控过了。”

    “那不是失控,”李忘生的手托着他的后颈,方宇轩没有回应那根舌头刁钻而狡猾的舔舐,哪怕他的吻已经逼到他的齿关之间,李忘生难得尖锐地反驳他,“那是我向你要的,因此你给我了。”

    “可我不是处于自觉的状态下,自愿地选择那样对待你。”方宇轩说,“我不能无头无脑地贸然进入你希望的角色里,不能成为你借以挥鞭自惩的手。更重要的是,你没有准备好向我托付你全然的信任,哪怕你清楚这会在我们之间造成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方宇轩显得很平静,哪怕此时言辞已锋利地剖开他的心腹,但刀刃也依旧包裹在语气平和的棉絮里,在这段关系已经面临生死交睫的关头,他们唇齿依偎,紧促得像在陆地上两座搁浅窒息的鲸鱼,为挽救而彼此人工呼吸。方宇轩伸手覆上了李忘生的胸腔,隔着重重肋条的圈紧,重新按住他在掌下泵颤的心脏,仿佛是一个推拒的行为。他说:“忘生,我们可以上床,但我需要你告诉我,我是什么。”他的声音像一根掉在地上的针,斯文而尖锐地发问:“你能吗?”

    李忘生顿住动作,方宇轩能感到他的五指僵硬地紧绷出青白指节,如同五根铁铸的死扣拷着他的后颈。僵持片刻,李忘生退回去一些,偏头将面孔埋进他的衣襟,仍没有放开手,他的声带远比他的舌头显而易见地诚实,他没有说话,喉咙里压抑着、无声地吸气,仿佛有一枚遗失了气珠的哑哨卡在了那里。

    “我不能在这种认知失调中继续与你发生一段关系,这对我们都好。”方宇轩俯身吻住李忘生眉间的小痣,“你是为什么而来,关于这个问题,我不逼你,你有很多时间考虑。去睡一会儿吧,我不走开,就在外间。”

    方宇轩接了一壶水,和热水壶一起蹲在插线板旁边。李忘生进了内间之后就没了什么动静,可能是休息了。他留意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迁回开始鸣啸的蒸汽上,在一整个沸腾的阶段中,这是烧水器最为鼓噪的时候,持续很久,加热芯、壶壁与气化水彼此摩擦,类似一种到达沸点前垂死的示威,一旦越过某个设定温度的阈值,反而慢慢平息下去,成为沸水,自动断电。李忘生不告而来,并不是他一贯的奉行的准则,方宇轩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与李忘生的关系,并不是对方任何常态中的一个,更或者说,他们借以定义彼此的关系早已破裂,而新的秩序还远远未能成形。他绷着唇角,感觉有一些细碎的伤口正在绽开,方宇轩的心里忍不住地发沉,蹲得够久,连脚上的发麻也适时得叫人心烦意乱。

    内间是储藏室改的,没有另外开窗。门没关上,只是虚虚掩着门后悄无声息的沉默。方宇轩用脚抵开门缝,李忘生仍在床脚坐着,外间的光划出了一道半弧,随门扇的推移在他脸上逐渐展开。门边立着一座脸盆架,有些生锈了,磕到门板时令它的钢筋铁骨发出“铛”的一声巨大抗议,李忘生闻声抬头看他,也觉得他像一具任劳任怨的人骨架。方宇轩将他的搪瓷脸盆放到上头,反身在小衣柜里找了起来,一边说:“裴元他们不在山下过夜,床只有我睡过。床笠上有防尘罩,是上周我下来新换的。”他从衣柜里拎出一件混合着樟脑球和生松木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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