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九结_点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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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青 (第2/2页)

  烟雨客不觉趋趋。

    养蛊人闻声一侧,曾窃攘的荒乱时月如苦茶倒还,预夺春杪绿情。

    烟雨客于绿情见苍骨,从袖袪搦至襟喉,又逆着轻轧。

    养蛊人眉峰隐斜,尾指匿袖。营垒后早有谋人守株,包覆掌背,又转守为攻勾摄。他无意挣挫,长睫一扇一捻,编入隐密纤柔的酥懈,含着疑惑送来,净得发冷。

    烟雨客莞尔趋前,神守狠愎,佻语历历。

    闻者愕顾。

    言者安然以待,仿佛不曾有半字放浪,仿佛不将逆心宣彻便无以圆满一点情心。

    “允吗?”他自问,言辞恳款,兀然惑惑,“也不是你允不允了。”

    杀心成十,一点贪心,贪你。

    相握的手发凉。养蛊人不解他因何惶乱,而隐约觉知,若应允,则成一片残心。

    他顷向忍心。

    允与不允?

    贪便来取。

    他侧面,解衣而下。

    诱天光山影乱溺。

    早春朦朦卷进眼帘,数痕轻翾一浪浪推开。

    草木浸透难舍难分的潮气,山岭是丰腴的凌冽,一层层,一叶叶浓淡搭接。翻嫩的杏子黄拌不匀催熟的石榴红,晚霜白缝入敞着乱着的襟裾,辗转脱出针指,滚过一坪初翠。齿间揉破一颗早杏,方生时青涩,殷切时甘洌,久熬还苦。昼景愈盛,抚弄绕入微隙,纷至沓来,如鲸膏搽髓,燃长夜为长明。

    他曾于中夜见一人,知他盛情撋纵,见他眉渲薄檀、刺青鲜妍。双唇吻熟,便匀开饱满莹泽的醉梅绛,诱人倾首啃几枚牙印。

    如何不炽色心。

    晷漏颠越,醒苏已近日昃。烟雨客畅惬慢惰,就松散着睡皱的衵衣下榻,同游者,虺蜴蝮蝎若干,竞相趋前。

    主人坐廊下阶上,膝髁托着肘弯,胫脡挨着青石,足前一盏,血盈盏,蛊盈血。人未束发,涅文隐隐,其下瘢痕离离,便是交袵噬肤与石阶两端的差数。

    “不累吗?”烟雨客卧去大半石阶,拨发描摹,“为何是翳鸟?名姓?”终似不乞一解:“不愿说就算了。”

    “点青为戒。”主人竟答,“西苗有一旧族信奉翳鸟,以幼儿为牺牲,春杪掷于盘风岭下。如今这一族但存雁户,鲜为人知。断绝旧俗,是自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

    “你竟也会和我聊这等事,可惜,无酒。”

    “都给你了。”

    他懒懒支颐道:“我也都还你了。”

    他未解话中真意,也无从解会。

    无酒而酣,忽觉是鸟雀还家时分。

    屋前遍布习见的毒草奇叶,逢春花发者十之一二,卵石大小的几簇皓白;近天际处是青林灰山,凹谷凸峰阖眼可描,只能看人练蛊得些怪趣。

    主人练蛊既同饮啄一般自如,放满一盅血作毒物的斗场,也不加垂目。斗场光鲜荒寒,似凝了冰而潜流暗生的光阴,间或迸几珠含毒的腥甜。

    斗杀千百场,至毒者独活,引子不过一盅血。

    他毕竟放了那一盅血。

    入夜微雨濡芽,烟雨客卧烟雨庐望烟雨。

    山石有知,昂藏削雨,不似花重叶沉一般昏默,长养于无知无觉,品来也是卑俯矫性滋味。

    微声连针,拎起游思点化——

    四方雨烟,半夕滂沱,几百步天堑。

    雨前月下,他抽半管抛半管过着金丝薰的瘾,忽然有些想他。

    一弧旧月光,伴霉烂白烟悠然而去,悠然而来,涉历周星,归于握中。

    他俯身揽住因损耗修为而霜白的发,水波将华发拂出指缝,游丝难捕。

    “南宫神翳,”他指名道姓,“嫌命长就早做打算,用毒用蛊还是用刀,你选一个,交我动手会比较快。”

    “‘无尽’药性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宁可以毒攻毒,也决不容忍……”他于此深恶痛绝,不愿提及,“惹人不快,不多说了。”

    “所以你就随便试药,药性没过还答应同我斗蛊?你!”认萍生忍了半晌才道,“你该让我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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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屡屡试毒,我忘了有这一次。”

    “那教主也忘了你刚刚说过什么话了?”认萍生几于喋嗫,“不巧,‘无尽’的药效,我记得很牢,其中一条刚好相称,要我提醒你吗?”

    南宫神翳自知失言,不等认萍生回神,将杯中酒一口闷尽。

    认萍生措手不及。一言兴怒,再而衰,三而竭,他满腹火气耗空,唯有挽唇:“喂喂喂,是我乘人之危胜之不武,用这一招转移话题就是白白吃亏,发昏也不该昏到如此地步。”

    “愿赌服输。”

    斗蛊落败,重酒为罚。败者急于收束这场钳住两人的困局,饮得仓促,酒气立时熏染眼尾眉角,而朱红薄施,不过缀几点晚棠蕙色,沾半抹悴薄生气,微不足道。

    认萍生未可直视于他,借水观影。

    南宫神翳鲜有坐石赏景的闲情,而认首座一贯是坐如睡卧,烟管在怀更好。一片荒忽荡兀的影究竟刺着了懒人眼目,他连影也不再看,恨恨撇头,正对石壁刻字。

    壁上三“纵”:其一龙蛇飞动浑然天成,狂人之笔;余者笔老墨秀横纵分明,一是过客曩昔所留,一是主人兴起为之。

    第三个“纵”字,认萍生未尝见过,一问未及过喉,先带颤意。他压定心绪,重新起头:“病中无聊苦练字,越练越回去。这个‘纵’字气势压得低低,一点不像你的墨宝。当年是哪一个嫌我不够纵情?多吃几年毒药,反倒走起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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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路自无,瞒天谎成千,变杀机为温情语,字字轻吐,像是黑派经手的人血。

    “是我心有所欲。而有得必有失。纵是无所得,我也输得起。”

    欲令生无根系的萍蓬活得长久,必先割我血rou食之。浮萍飘蓬如何养熟?养熟,固非本意,南宫神翳便要认萍生居于人魔之际,人的皮囊与素行,魔的手腕与狠心。

    一生豪赌,他不喜输。

    豪赌千百场,成败恒事,失算常情。

    此局不同,并非难算赢输,是算不得赢即为输。

    南宫神翳不喜输。

    赌注下在和局,他仍然会赢。

    “何况,”水中双影孤立,相背如故,他舀以空杯,将饮未饮,“未必无所得。”

    “算了,我不跟爱寻死的酒鬼谈风月。你很闲,我很忙,所以打一个商量,下次试毒记得提前知会我。”复慌促一顿,“不然,我就气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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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跫音渐远,决然不豫。

    他遥对山壁,覆杯一倾,一笑,一挥,合目。

    其人所留,一横两竖,皆未竟语。

    纵与不纵,何论输赢。

    再数千百日,山壁已蒙了烟熏火燎的灰暗,池水业照不出立影或是坐影。至他再舍名姓,眼前忽晃过旧时的山与水。山水间挥毫为纵,残墨渗漉,仓惶狠毒一“杀”定,满纸成命:剜他一心,掠他一身,销他一魂,而已。

    是他炼他半身毒血,或是他驯他满口獠牙。

    和局?死局?无解之局?

    却从壁上未竟语。

    无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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