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疏远 (第1/1页)

    陆昭开始逐渐意识到他与陆瑜的关系似乎异于寻常是在中学时。

    ?虽说陆瑜不仅是他哥，也算他半个父母，但他还是从周围的只言片语中意识到，即便是亲生父母，有些事也是不会同孩子做的。而恰好这些，却是陆瑜从小与他习惯的日常。

    ?陆瑜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从七岁父母离世开始，陆瑜就亲手帮他洗澡，为他做饭，接送他上下学，连贴身衣物都替他洗好，每天晚上两人睡在一起时，陆瑜会很耐心地听他讲这一整天发生的零零碎碎的琐事，关灯前再给他一个晚安吻:有时是脸颊，有时是额头，有时落在唇上，一个轻柔的、纯粹的、饱含爱意的，好似不揉入任何杂质的吻。

    ?陆瑜会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教他写作业，会在他发现自己与别的孩子身体不一样时温柔地抹去他的眼泪告诉他:“因为昭昭是被天使祝福的小朋友。天使觉得昭昭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但怎么才能显得特别呢？天使左思右想，决定给昭昭两样器官，这样昭昭就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宝宝了。”

    ?“真的吗？”陆昭泪眼朦胧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陆瑜将他抱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背，为他一点点顺下哭嗝，“昭昭就是哥哥独一无二的宝贝，哥哥最喜欢昭昭了。”

    ?陆昭也抱住他，笨拙地学着用小手一下下拍打他的脊背，破涕而笑，“我也最喜欢哥哥。”

    ?陆昭的第一次生理期也在陆瑜的参与下完成。他疼得面色惨白，蜷缩在被窝里动弹不得，冷汗冒了一额头。陆瑜接到他的电话就着急地请假回家，隔着手机不停安慰他这是正常现象，不用害怕，他马上回来。

    ?到家后先用热水打湿毛巾为他擦了擦全身的冷汗，给他喝下路上临时买的红糖姜茶，把他抱在怀里用温热的大手一下下替他揉着腹部，直到他平静下来陷入沉睡。

    ?后来甚至就连第一次勃起也要向哥哥求救，最后是坐在陆瑜的怀里，在他灵活的手指下完成了第一次射精。而也是那时，陆瑜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深入的、真正的亲吻，宣告他正式长大成人。

    ?而中学的陆昭在薛秦和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这是不正常的、是男女朋友间才会有的行为。

    ?“不是吧陆昭，你还和你哥睡一起啊？”当得知陆昭还没有拥有一个男子汉该有的独立空间时，薛秦爆发出一阵夸张的惊呼。

    ?其他的男生听到也呼啦啦地围上来:“和哥哥一起睡？真的假的？”

    ?“我都烦死我哥了，他的房间一堆臭袜子还天天说我不爱收拾，见面就得吵架。”

    ?“谁不是？我巴不得我哥赶紧读大学搬出去住，省的还要跟我抢游戏机玩。”

    ?“我也……”

    ?话题逐渐跑偏，陆昭也把嘴里还想往外冒的疑问吞回肚子，他不太敏感的神经迟钝地接受到一个信息:在这个年龄段，一起洗澡、甚至接吻，是情侣间才会做的事。他原以为亲密的兄弟姐妹都会发生的行为，其实是只存在于他与陆瑜间的特殊。

    ?陆昭怕被别人认为他的哥哥不正常，所以从此对这类事情闭口不提，与普遍群体的不同让他心中感到奇怪和害怕，第一反应却是询问哥哥——哥哥的话对他来说就是真理。

    ?当天晚上陆瑜却迟迟没有回家。他已经大学毕业，逐渐开始接手家族企业的事务，每日忙到脚不沾地，时常会因为意外回不来吃晚饭。而陆昭已经长大了，自然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不讲道理，非要陆瑜抽出空来陪自己。

    ?那个晚上他辗转难眠，陆瑜一直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冲了个澡后带着热气的身体钻入被窝，将他搂入怀中。陆昭赶紧闭眼装睡，听着哥哥沉稳的心跳声，却丧失了向他询问的勇气。

    ?之后陆昭第一次向陆瑜提出了不用再给他洗衣服和做早餐，也不用再接送他上下学。

    ?“哥你太辛苦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陆瑜与他沉默地对峙半晌，最终屈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昭昭长大了。”

    ?但陆昭没舍得提出分房睡，他已经习惯了在哥哥的怀中寻找安全感，自父母离世后的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唯有陆瑜的吻和拥抱能使他找回自己的心跳和体温，陆瑜对他而言像溺水者的浮木，求存的氧气，必要的呼吸，他的溺爱于他是孕育自己的第二个胞宫——他过分地依赖这份不寻常的亲密，如同吸毒上瘾的人戒不掉致幻的快感。

    ?那个年纪男女间懵懂的感情已经不再是秘密，薛秦暗恋了隔壁班的漂亮女生一整年，在最近才好不容易从朋友转正成恋人，却不到两个星期就选择分手。

    ?三人走在一起时陆昭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分手了，不是很喜欢吗？

    ?薛秦却拍着他的肩，满眼过来人的沧桑道:“你不懂，有些关系一旦真的扯上爱情，反而就变质了。”

    ?赵允文呵呵一笑，说他就是渣男狡辩，得到了就不珍惜。薛秦“嗷”一声冲上去捂他的嘴，大喊:“滚！你个母单懂个屁，吃你爹一拳！”

    ?赵允文轻松闪过，两人开始在大街上前追后赶，吵吵闹闹，时不时冒出一句“我不是渣男，你才是！”的幼稚发言。

    ?而陆昭缀在他们身后垂着头，没有人注意到他异常的沉默。

    ?那天之后他反复回想薛秦的话。在众人的认知中，亲吻和拥抱是男女朋友才会做的事，而哥和他会做情侣间才能做的事，那他们算不算情侣呢？

    ?想到这里陆昭赶紧甩甩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哥和他是兄弟，怎么就扯到情侣上去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想，就算不是情侣，可他们会做情侣间才能做的事，那会不会像薛秦和他的女朋友一样，关系变质了呢？薛秦之前和那个女生关系那么好，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吃午饭，周末还会约出去一起逛街，这样维持了近一年。可在成为恋人后，却不到两个星期就分手了，现在见面甚至连招呼都不会打，他和哥会变成这样吗？

    ?他的脑袋一团乱麻，下意识地想问问陆瑜，可陆瑜太忙了，他也不好意思拿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去打扰他，陆瑜不像他，成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想，或许这样真的是不对的，不仅与其他人口中“正常的”兄弟关系截然不同，甚至还模糊了恋人的边界，最可怕的是，很有可能会让两人纯洁亲密的兄弟关系发生变质。

    ?陆昭在经过几天的思考后，下定决心，他要改变。

    ?虽然这种改变颠覆了他从前数年来的习惯，让他的决定下得异常不舍和艰难，但他历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

    ?于是从那之后，他开始向陆瑜提出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都会提出的普通的要求——拥有自己的房间，保留自己的隐私，每日的拥抱和亲吻也逐渐减少，直至消失。

    ?他开始成为现在的陆昭。一个独立的、正确的、像其他人一样与自己的哥哥保留不远不近的适当关系的陆昭。

    ?而陆瑜越来越忙，他没有时间，陆昭也早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倒豆子一样倒给他听。在陆瑜的沉默和陆昭倔强的坚持下，两人回到了一个“恰当的”距离，像所有其他正常的兄弟一样，逐渐与彼此的生活背道而驰。

    ?陆昭在松一口气的同时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在漫长难熬的失落后，他坦然接受了这段社会认可的伦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