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揭幕 (第1/1页)

    许乔在这个工厂连着吃了两天的八宝粥，现在别说闻见八宝粥的味道了，就连看见八宝粥的罐子他都想吐。

    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女人盯着许乔，门外面坐着一个身高体壮的黑衣保镖在打盹。女人负责给许乔喂饭，保镖负责带许乔去上厕所，除了伙食过于单一之外，这几个绑匪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许乔脑子里那些什么毒打、虐待的戏码，统统没有。作为匪首的那个中年男子，那天从工厂里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甚至都懒得过来看看他绑架的这个人。

    许乔还自虐般地有些失望：被绑架这事也算是一段独特的人生经历了。但好像导演不怎么待见他，所以他连出场的戏份都少得可怜，更别说当主角了。

    于是，自从“衣食无忧”之后，许乔便危机意识全无。本来因为身体的原因，许乔这个人就睡得浅，又容易失眠，但在这张硬得硌人的椅子上，他却睡得出奇地沉。

    如果能不吃八宝粥并且给他找个地方洗洗澡的话，许乔甚至觉得呆在这儿，比在家还要舒服点。

    那个被叫做“囡子”的女人喜欢坐在门口看手机，看的什么许乔不知道，但她盯着手机一会哭一会笑地，可有滋有味了。本来许乔觉得自己的日子还凑合，但人都是是贪心的，于是经过这女人一衬托，许乔觉得坐在椅子上犯瞌睡真是无聊极了。

    所以当囡子又一次笑出声的时候，许乔忍不住问了一句：“好看么？”

    囡子随口回道：“好看啊，这电视剧可有意思了。”

    一开始，囡子还对许乔有些防备心理，故意绷着脸装作一副冷漠凶恶的模样。但过了一个下午，她就自己主动搬了个板凳坐在许乔身边，俩人一块看电视剧了。

    电视剧是个简单的警匪片，囡子不懂的地方问许乔，许乔便给她解释，再加上之前那只看着就价格不菲的笔，囡子对许乔这人好感倍增。

    刷新囡子好感度的报酬就是——许乔在第四天晚上终于不用再吃八宝粥了。

    电视剧里男主是警察，所以中间有段男主为了救女主，为她挡子弹的桥段。演员的演技有待考量，但屏幕里渲染和配乐都挺到位，囡子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奈何许乔手脚动弹不得，只能任这个多愁善感的大姑娘把眼泪鼻涕都糊在自己身上。

    真是绑匪不像绑匪，人质不像人质。要不是门外面那个黑衣保镖过于称职，这三个人都能凑一桌斗地主了。

    许乔道：“这电视剧才演到一半，男主肯定不会死的。”

    囡子眼睛都红了，抬头问道：“真的么？”

    许乔表情郑重，坚定不移：“真的。”

    这句话跟定心丸一样，她听了擦了擦眼泪：“你多大了？结婚了么？”她突然这么没头没尾地问道。

    许乔道：“三十一，没结。”

    “你都三十一还不结婚？我们那儿十五六就结婚了！不过你也看不出来有三十。”她顿了顿，又问：“那你有女朋友么？长得有没有电视剧那个女的好看？”

    许乔想了想蒋聿的模样，实在跟电视剧那个清纯可爱、小鸟依人的女主没法比。

    于是他摇了摇头。

    囡子撇了撇嘴，她有点失望，但又问：“那你爱不爱她，会不会也像电视剧里那样为她挡子弹……就……万一，万一她找到你了，但是我跟我爸肯定不会让你们走的，到时候我手里拿着一把枪，要开枪打死她，你会不会去救她啊？”

    许乔道：“这个假设不成立的，一个是你没有枪，还有就是他也不会自己一个人来。”

    她有点急：“我说万一，万一呢？”

    许乔沉默了良久，道：“不会。”

    许乔垂着眼睫，头顶上的白炽灯在他白玉似的脸上打下暗黄的光晕：“与其我替他死了，让他活着和别人白头偕老，还不如就让他死了，这样好歹他死的时候还是爱我的。”

    囡子不可置信，讶然道：“你真……”

    许乔勾着唇角，自嘲地笑了笑：“真自私是么？”

    “那肯定是你不够爱她。”囡子愤然。

    或许是吧，许乔这样想着，他就是这么个人。

    何况关乎情爱，人哪有不自私的。

    晚点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回来了，又将那块黑布重新蒙在许乔的眼睛上，宽厚的胶布在他嘴上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许乔在椅子上坐了好几天，除了去洗手间基本没动过。那个黑衣保镖在他身后压着他的胳膊，从工厂走了几步路，他腿一软，差点栽倒。

    那中年人走在他前面，抬腿在许乔身上狠踹了一脚，骂道：“废物。”

    亏得许乔身量高，那下了狠劲儿的一脚，踢在他了胯骨上。要是踢高点踢中腰腹，照许乔这状态，八成就起不来了。饶是这样，还是疼得他一身冷汗。

    乘的是一辆货车，后车厢是空的，里面的味道让许乔有一种进了干货店的感觉，但陈货的干腥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类似于茶叶的清香。鼻腔里这气味说不上难闻，但却浓厚到了呛鼻的地步。

    车子开了大约两个钟头，许乔下车后走过一段长而安静的路，他被带到了一个房间。

    进去的时候，一阵阴冷的、伴随着消毒水气味的风扑面而来，许乔莫名地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后面站着的人将他的手上的麻绳解开了，他伸手缓缓拉开眼上的黑布。

    眼前的景象让许乔胃里一阵翻涌，他差点跪倒在地上——惨白的灯光下，室内陈列着数辆十手推车，白色的床单凹凸着，描绘出布料下面一具具尸体的形状。离他大约三米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法医正佝偻着身子，在哆哆嗦嗦地解剖着尸体，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死者的脸——正是那个死于术后不良反应的贲门癌病人。

    没错，这个地方许乔再熟悉不过了——是二院的太平间。

    许乔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他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好像满眼都是白色，又好像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鲜红。

    许乔四天前被人用铁棍击打过的后脑勺开始剧痛，他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双手抱着头，踉跄着、拔腿就朝后面的门跑去，他已经不会思考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逃！

    然而，门前依旧站着那个黑衣保镖，许乔被那保镖拽住，拧了两条胳膊架在身后。然后保镖用手肘在许乔背上一击，他便再也动弹不得。

    门外有个人缓缓踱步进来，男式皮鞋的鞋跟在地板砖上敲击着，发出钝响，像是死神在敲打着丧钟，又像地狱小鬼勾人魂魄的重鼓。

    那人缓缓走近了，又站定了，像是某种仪式一般。

    他抬起许乔的下巴，道：“许主任，你在怕什么呢？那病人又不是你治死的。”

    许乔抬起有些失焦的双眼，对上了曹治明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