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礁 12 (第1/1页)

    吃一锅砂锅不过二十分钟，陈今又比他们早来，刻意放缓了自己进食的速度。

    通过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陈今猜测，方朔昙之所以选择与明彦松在学校附近吃饭，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商量。但因为偶然遇见了自己，这场谈话便自然而然地被搁置了下来。

    方朔昙喜欢吃翅尖，席间，明彦松还另点了一份翅尖在桌上。他们的态度非常熟稔亲近，而对待陈今，方朔昙的态度却十分客套，如同当真遇到了一位年久未逢的学弟。

    陈今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是他紧接着便安慰自己：没关系，有的是时间。

    他选择回S市扎根生活，就是为了方朔昙。

    吃完砂锅，明彦松围上围巾，就要回去了。方朔昙问他下周有没有空，明彦松想了一会，说周三下午没事，方朔昙便邀请他来公司，明彦松点了点头应下了。

    明彦松住的地方就在大学城这片儿区域，步行即可到达。他离开后，方朔昙又问陈今：“你现在住哪儿？”

    陈今：“计划住千杉区，但房子还没收拾出来，就住在酒店里。”

    方朔昙状似无意地问：“哪家酒店？”

    陈今答：“繁峙湾。”

    方朔昙便道：“距离还挺远，我送你回去吧。”

    他待人接物向来如此滴水不漏，一点叫人挑不出错。即便当初温水煮青蛙似的与陈今断了联系，时隔多年再次见面，陈今也无法责问方朔昙。

    两人出了店门，来到了停车场。方朔昙惯用的代步车已经换了一辆，车内照旧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精味道。陈今坐进副驾驶，余光中看见方朔昙将钥匙插进孔中。他的侧面被仪表盘微弱的灯光照亮，眉眼低垂，恍惚中，陈今仿佛回到了自己久远的本科时期。

    那会，他也是坐在方朔昙的车上，听着他未曾听过的车载爵士音乐。路灯惨白的光晕从车窗面前闪跳而过，面前空旷的道路被映照得一片雪白。他打开一旁的窗户，感受风的触手从那间狭小的缝隙穿透而过，前来抚摸他的脸颊。

    他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总归与现在是很相似的，总是想去牵方朔昙挂在方向盘上的手，满腔的爱慕无处宣发，只希望离自己喜欢的人更近一些。

    但当时年轻的，莽撞的想法，又与现在的处境完全不兼容了。

    第二次见面时，他可以无所谓地去亲吻方朔昙的嘴唇，只因他确实被方朔昙迷人馥郁的香气吸引。而如今，他只能在准备下车的时候，委婉地问方朔昙下周是否有空。

    方朔昙看了他两秒，他的眼睛被一种很轻很薄的水光浸润着，无端令陈今想起他考上研究生的那天夜晚。

    方朔昙笑了一下：“有空啊，怎么啦？”

    陈今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有些话说出来比他臆想的还要难上不少。

    他故作平静地问：“我可以邀请你吃饭吗？”

    方朔昙回复道：“好啊，有空联系。”

    当晚陈今回到酒店，躺在雪白柔软的床单上，脑中回荡的都是今夜遇到方朔昙之后的场景。他不知方朔昙最后的应约是否只是种客套，但无论真心与否，他都会去找他。

    周一的早上，陈今去了趟公司，办了相应的入职手续，又熟悉了一圈工作环境。随后的工作过程中，他又结实了几位新同事，明面上也都待他很友善。

    下了班，陈今偶尔会乘地铁去方朔昙的公司楼底下的咖啡馆坐着。

    繁荣的商业中心车流往来，写字楼如铁塔般冷冰冰地矗立在交叉的街道之间，路边时不时地走过不少形色匆忙的行人。陈今点了一杯咖啡，一只手掌握着手机，正在心里反复斟酌如何给方朔昙发短讯。

    年末的公司事务繁多，陈今信息发出了好一会儿，方朔昙那边才有了回复。

    陈今问他：吃晚饭了吗？我正好在你的公司楼下，一起出去吃个便饭好不好？

    方朔昙彼时刚跟着明彦松从会议室出来，抬起手机看了一眼，便转过去跟青年道：“你让小程开车送你回去？”

    明彦松看了一眼他的手机：“晚上有约？”

    方朔昙“嗯”了一声，明彦松观察了片刻他的神情，笑了一下，问：“是不是上次那个小学弟？”

    方朔昙把手机放入西装裤带中：“不要管那么多。”

    明彦松道：“那就是了。”

    方朔昙摆了摆手：“走了。”

    “嗳，等下，”明彦松快走两步，跟在他身后，“我的包还留在你车里。”

    方朔昙道：“那你过来拿。”

    明彦松随方朔昙去了地下停车场，刚背上包，小程就开着车驶了过来。明彦松弯下腰，敲了敲方朔昙一侧的窗户，等男人开了窗，才言笑晏晏地道：“祝你约会顺利。”

    方朔昙无奈道：“好了，你快走吧。”

    明彦松向他眨了眨眼睛，才背着包坐上了小程的车。

    小程坐在驾驶位上，从后视镜看了明彦松一眼。眼见他慢慢收敛起了面上的笑容，面无神情了片刻，才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表情。

    方朔昙开出地下停车场，在咖啡馆门口看见了陈今的身影。

    多年不见，在砂锅店的时候没仔细观察，如今驾驶着车辆慢慢靠近，方朔昙才发现陈今整个人都比以往高挑了不少。他打远处便认出了方朔昙的车牌，车辆甫一靠近，他便快步走到了副驾驶边。方朔昙解开锁，陈今弯腰进车，脱下身后的背包，随手放在胸前：“晚上好。”

    方朔昙一边注视着附近的车况，一边回复他：“晚上好——去哪吃饭？”

    陈今一直记得方朔昙的喜好，早就在一家杭帮菜馆订了位置。两人入座以后，服务员递上菜单。方朔昙脱下大衣，修长的手指拖住厚皮册的两端，慢条斯理地翻阅着菜单。他们相处那么多年，早已熟知对方的口味，方朔昙都无需多言，便拟定了二人时隔多年的约会的菜色。

    看到酒水时，方朔昙自然地看向了一旁的无酒精饮品。陈今凝视他的目光，轻声问：“不喝点酒吗？”

    方朔昙抬起眼睛看他：“喝了酒，谁来开车？”

    陈今道：“我会开的，你想喝就喝点吧。”

    方朔昙收回目光，看了两分钟，点了一瓶度数不高的果酒。菜式上齐后，陈今替他斟入酒液。两人举杯的同时，窗外的高楼大厦，四处缀满了流光溢彩的灯色。玻璃相撞，发出十分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陈今看着方朔昙递来的目光，柔声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方朔昙目光微动，那一刻，陈今很确信自己在他眼神中抓住了什么东西。玻璃杯相触即散，方朔昙略微转过头，抬首，饮尽了杯底的酒液。

    他放下酒杯，用手巾擦了擦嘴角，道了一句“谢谢”。

    许是方才方朔昙下意识的躲闪给足了他勇气，陈今拾起筷子，开始替他夹菜。鲜嫩俏白的鱼rou点缀着葱花夹入碗中，方朔昙也都一一吃了。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结束时，方朔昙已经喝完了半瓶酒，剩下的由服务员打包了。

    陈今带着他回到地面，打开车门，扶着方朔昙进了副驾驶。他弯腰替男人系安全带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侧脸好似被人抚摸了一下。

    方朔昙半醉半醒似的说：“去我家。”

    陈今顿了片刻，才说了句“好”。他系完安全带，反而没有回到驾驶座去，而是抓住了方朔昙垂在一边的手，非常突然地轻声问他：“……你当时说，我想回S市，随时都能来找你。我现在想问，这句话……还做数么？”

    他话调放得平稳，心里却很是忐忑。黑暗中，方朔昙听完之后，好似笑了一下，抬起那只被他牢牢牵住的手，撩起一根食指，轻飘飘地刮过陈今的脸颊。

    他嗓音散漫地回答道：“当然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