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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苦心 (第1/1页)
刘河这一住院,倒是比往常老实不少。 白天刘冠军能来照顾他。 店里生意不太忙,他媳妇一个人顶着就行。 总不能耽误刘潭这个高三生。 刘河过敏不是小事。 医生说幸亏送来的及时,要不他小命不保。 刘潭中午都来医院,每次给刘河捎点吃的,还得先问医生忌不忌口。 他用心伺候,刘河反而不领情。 嘴贱没了,馋的毛病也改了,任凭刘潭带什么,愣不吃一口。 刘潭知道他为什么不吃。 好好一个大老爷们菊花让人强摘了,还灌一肚子尿,能高兴么? 兄弟俩暗暗较劲,刘冠军一头雾水。 趁刘潭去接水,问刘河:“咋啦?” “啥咋了。”刘河装糊涂。 “少来,”刘冠军剥栗子,“我还不知道你?要没发生点啥,你跟刘潭不这样。” “烦他,瞧不上他。”刘河不愿说,还是老一套,“成天拉了个脸给谁看,我欠他的?” 刘潭正要进来,闻言,停住了。 “你这次住院莫名其妙,我还没问呢,咋回事?” “啥咋回事。” “哥们一场,这都不说?不说我可走了。”刘冠军不惯着他。 刘河就这俩朋友,刘冠军一走就得天天见刘潭。 他实在不愿意和那小子独处,拉住刘冠军的手:“你别走,我说还不成吗?” 刘冠军又坐下。 “那天我可能发烧,刘潭没搁家,刘佩兰正好去了,就拿了个药。”刘河骂国粹,“他妈的,老婊子没安好心,拿过期药喂老子,还连品名都没看,这不要人命么。” 大家一个胡同长起来,刘冠军也知道刘佩兰啥样。 “她真不是当妈的料,打小就没管过你。你嫂子还说呢,你跟刘潭真是苦命,没爹就算了,娘也不管,还他妈不如进庙当和尚呢,好歹一声师傅一生爹不是?” “得了吧,那老婊子就是要照顾我,我也不稀罕。”刘河抱着膝盖,抠手背针眼,“她眼里只有小儿子,压根儿没我,人不说么,小刘潭才十七八就是好苗子,不像我,四十来岁成天家里蹲,这辈子算没路了。” 刘潭手指捏紧水杯,眼皮铅沉。 “冠军我跟你说心窝子话,这弟弟打小就跟我不熟,你说人家的兄弟俩亲的跟牛皮糖似的,我咋摊上这么一冤家?是,他学习好,全校第一,可他摆谱也大,有时候我不喝酒都不敢看他,我一看他呀,这心里就想起来刘佩兰几句话,难受的很。” 这些话刘河第一次说。 就连刘冠军都从没听过。 叹一口气,刘河看玻璃窗外的麻雀。 “有时候我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啥?为名吧,撑死当电影明星,为钱吧,当银行押送车司机天天都能见钞票,可有啥意思,归根结底不还是难逃一死?” 他活三十来年,第一次产生这想法。 刘冠军收起笑容:“这么消极干啥,都不像你了。” “我是啥样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刘河一咧嘴,眼球仿佛一块玻璃,映出朦胧树影与灰蒙蒙的天光,“你说人死了都写名和姓,丰功伟绩,我那墓碑上写啥?写我少年老成,当代好兄长,辍学混社会供给亲弟弟,写我家道中落,服装厂步入正轨,最后升职前来了个大倒闭,还是写我一辈子爹短命娘不疼,唯一一个弟弟还是个小……” 小畜生仨字,刘河说不出口。 他嘴是脏。 可他对刘潭,总千万般不忍心。 刘冠军本来想劝劝刘河,听他一说,也寡欲了。 “他妈个逼的,老天爷我杀了你,叫你不开眼。” “我现在算想明白了。”刘河一咧嘴,对刘冠军说,“这社会,光明大道是给有钱有权的走的。他们啥都有,就那还利用职权把羊肠小道也占住,不叫老百姓沾一点光。不说别人,那孟富敏不就是么?” “孟富敏?” “说的好听,举报同性恋就给人民币奖励,结果呢?”刘河摇头,“我总有种预感,我把他儿子逼得跳楼,他大选完得憋着弄死我。” “要不说你嫂子就烦你这点,啥事没逼数。”刘冠军烟瘾犯了,摸出一根,朝门外看护士。 没人来,才点。 “我觉得吧,你当哥的,多少让着他点。一个小毛孩懂啥,自视清高,觉得学习好就了不起了,这年纪都这样,不知道社会险恶。” “凭啥我得一直让他?”刘河眼里冒出来点火气,“妈逼的你别忘了那时候我才多大,我他妈才十五六,就得替刘佩兰养儿子!她管过我么?她把我爸害死了,我怨过她一句没?” 刘潭心脏一颤,抬起眼睛。 下一秒,刘河一字一句,吐沫星子乱飞中袒露当年:“那时候我爸肺癌花钱做手术,我挨家挨户求亲戚借钱,好不容易凑了一万,刘佩兰那老婊子说她去送,拿了救命钱就跑香港去了,生生把我爸熬死,一万块一分不剩才回来!你敢信么老刘,我一个头一个头砸在地上,磕出响儿,磕出血换来的救命钱,在那老婊子眼里,就是去一趟香港的旅游费。” “……” “你说我不恨她,可能么?” “我爸葬礼她都没去,在家蒙着被子呼呼大睡,我大姑他们去家里‘请’她老人家吊丧,她说什么,怀孕了,碰不了灵棚元宝,容易染上晦气,孩子胎死难产。” 刘潭呼吸停滞,水杯差点拿不住。 “这种无情无义的婊子,我早该杀了她,让她去地下跟我爸磕头认罪才是。”刘河噙着泪,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可我能吗?她怀孕了,她肚子里有刘潭了,一个连是不是我爸亲生种都不知道的胎儿——” “刘河,别说了。”刘冠军紧紧揽住刘河肩膀,牙齿上下磕碰个不停,“别说了兄弟,求你。” “为啥不说?我得说啊,现在不说,等我死了都没人知道。” 刘河想起这么多天自己的遭遇,内心崩溃,眼泪终于流下。 “为了刘潭,我不上学了,我去混社会,找服装厂上班。我当哥的,这些为他做理所当然,我认;这么多年我抱怨过没有?多少次刘佩兰指着我骂我窝囊废,没出息,半点比不上刘潭,我妒忌过他刘老二没有?你们都叫我让着刘潭,他大小没爹疼没娘管,我就有了?他起码还有个刘佩兰在世,满口炫耀那是她亲生小子,我呢,我有啥?我活得憋屈啊,冠军!我这一辈子,活得实打实难受,没一个人懂我啊,他妈个逼的——” 刘河哭出声来。 那是一个男人对天地间绝望。 也是,他走投无路后……内心最深的悔与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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