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记得下辈子投个好胎 (第1/1页)

    昙花街下过雨后变得更闷热了。

    人走在路上，摸一把额头，甩出一手汗。街边店铺的商贩见雨停了，又支出了摊子，木板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内衣裤。塑料纸上落了灰，蒙在面上，打一眼扫过去觉得这里面的东西也是黄浊浊的。

    再往前是生着热气的小吃摊，两三个人围在路旁的桌上，拽着嘴里的rou串，眉飞色舞地说起最近的新鲜事。

    水泥地上深一处浅一处地积着水，水里倒映着一双由远到近的白球鞋，球鞋有些发黄，微张着口子，走过水坑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嚼rou串的男人向对面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齐回了头，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喂，你妈在不在家？”男人喊道。

    段绫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并不作理会。

    “问你话，聋子？”

    男人一把抓住段凌的肩膀，他油腻的大手上传来一阵阵热气。段绫嫌恶地打掉他的手，怒睁着一双眼。

    “小鬼毛都没长齐，跟我横？”男人站起身，拽了段绫的书包，“上学？婊子养的还学别人上学？”

    “哎，好了好了，老张，你跟小孩计较什么？”

    那个叫老张的胖男人搡了段绫一把，段绫不走了，站在原地瞪着他。

    “哟，你看，还瞪人咧？回去跟你妈讲，她那个小逼真紧，cao得我爽翻了，今晚我带几个兄弟过来玩玩，你记得买啤酒。”老张朝地上甩了几个钢镚，对段绫说：“捡啊。”他的一张肥脸在段绫面前晃悠悠的，脸上堆满了褶子。

    段绫捏着拳头，仍是死死瞪着老张。

    “他妈的，真是聋子是吧？段卉个婊子被人cao多了生出你这个现世宝！你捡不捡？”老张一拍桌子，瞪圆了眼睛，“你捡还是不捡？！”

    段绫弯下腰，老张咧了嘴，重新坐回长条板凳上，翘着一只腿，盯着段绫捡钱。

    段绫的拳头攥得有些麻，一个，两个，段凌捡到第三个时，猛地直起身子，一个箭步上前，夺过店老板端过来的蛋花汤劈头盖脸地朝老张浇了过去。

    刚出锅的蛋花汤热得紧，段绫闻到一股恶熏的油蒸味，和雨后的湿热混在一起，令他反胃。

    “你个婊子养的！他妈的！烫死人了！烫死人了！”老张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叫道，段绫扔了碗，一脚踹在老张的肚子上，转身飞快跑远了。

    “狗娘养的！你等着！我今晚非把你弄死！啊啊啊烫死了……”老张的声音在身后远去了。段绫甩着两条细胳膊向前跑着，太阳出来了，热辣辣的日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一辆黑车停在巷子口，在青天白日里，这辆黑车出现在这种穷脏乱的巷子里未免太过突兀。段绫只瞥了一眼，捏紧了拳头，一口气跑回了家。大门紧闭，段凌停了开门的手，慢慢走到窗边。窗帘布是化纤的，遮不住光，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女人在屋内叫得一声比一声响，间杂着男人的叫骂声，后来女人的声音变成了哭声，她开始求饶。段绫听着屋里的声音，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他紧紧地攥着拳头。

    段绫的妈是个土娼，还是个吸毒的土娼。

    都说吸了毒的人身体会败掉，会瘦成皮包骨，再漂亮的女人都会变成鬼，段卉也没能例外，段绫注意到段卉的妆一次比一次厚，有的时候粉上得太多，掖在皱纹里，搽也搽不开，掉落了一身的粉尘。段卉会尖叫着推开梳妆台上的所有瓶瓶罐罐。

    段绫已经习惯了段卉这样，他学会冷漠地收拾段卉砸在地上的东西，也学会冷漠地拔掉段卉手臂上的针头，还学会冷漠地看着段卉发疯。

    地上是一团又一团干枯的头发。

    段卉的求饶声越来越低，突然间没有了。段绫在屋外听到男人一声大叫，紧接着骂了句“干他娘”，他立刻警觉起来，奔到门边开锁。

    男人又在屋里骂了什么，段绫开了锁推门冲进屋里，迎面撞上男人，男人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干！”

    段绫捂着肚子疼得站不起来，巷子里很快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没等男人开口，一齐进了门。

    “你们要干什么！”段绫瞪大了眼睛看向里屋。

    “你妈死啦！玩得真大，一次性吸那么多！真晦气，死在兴头上！小婊子，没那个命就别出来卖！”男人撇撇嘴，伸出大拇指往身后翘了翘。那些人把段卉包在床单里扛出了屋，段卉的一只手从被单里垂了下来，一只枯瘦的，布满了针眼的手臂，她以前引以为傲的白现在成了糜烂的黄锈色。

    段绫说不出话来，他愣愣地看着段卉被抬了出去，刚站起身，又被男人踹出了门外。

    “去看看屋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还有这小孩，”男人指了指段绫，“一并带走。”男人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朝段绫吐了一口唾沫。

    段绫虽说已经十一岁，个子是同龄人中算高的，但身边的寸头男仅用单手钳制着，任他再用力也挣不脱。

    “老实点，别乱动！”寸头男踢了段绫一脚。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段绫瞪着寸头男，车子行驶在颠簸不平的山间小路，段绫明白已经出了市区。

    “去哪儿？”寸头男嘿嘿笑了，“你觉得你能去哪儿？”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朝后望了一眼，“别跟他废话！”

    寸头男收了笑脸，抬起手肘捶了段绫几下，按着他的头，像是要把他按到地底下去，段绫咬着牙齿，冷汗一阵阵地往下流。

    “我绝对会杀了你们！”

    “什么？你说什么？”寸头男凑近段绫，嘿嘿地笑道。

    “我会杀了你们，畜生！”

    段绫的脸上挨了一拳，寸头男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车座上咚咚地撞了好几下。

    “杀了我们？就凭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寸头男像是不解气似的又猛踹了段绫好几下。

    “行了吧你，打得我心烦！”

    寸头男住了手，从后座掏出一根皮绳缠了段绫的手。

    “老实点，小杂种！”

    段绫被打得差点晕厥过去，额角抵上冰凉的窗玻璃，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打死。

    他不能死。段绫攥了几下没什么力气的拳头。

    车子又开了一段距离，男人突然开口了：“就前面，扔下去。还有这小孩，别在车里开枪，脏。”

    后备箱车门开了，几个人下了车，抬起段卉的尸体扔下了山崖。寸头男拍拍段绫的脸，一脸狞笑着拽着他下了车，段绫还没站稳，寸头男一脚踹在段绫的背上，段绫摇晃着向前一扑，额头撞在护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鬼，记得下辈子投个好胎。”

    段绫半睁开眼抬头，寸头男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或许在笑。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那么黑，那么黑。

    段绫听到自己心里“砰”地一声响，他觉得身上整副骨头都被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