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_回忆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回忆 (第1/1页)

    屏幕熄灭,又亮起,重复了几百次。任溪的手机除了电量降低了,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脖子青紫色的淤青只剩不太明显的痕迹,用来遮挡的围巾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取下来了。毕竟在这大热天里,围条围巾比脖子上淡的像蚊子咬的伤痕更引人注目。

    任溪坐在咖啡馆里,脑海里又无数次地放映几周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任溪在程以珩逃跑不久后,也拖着迷迷糊糊的身体离开了那间屋子。

    临走前回头看一眼,开敞的大门,漆黑一片,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寂静又骇人。

    他一圈一圈地绕着天桥,没有目的地地瞎走。站在桥上俯瞰桥下的车水马龙,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闪烁照亮整个黑夜,看起来跟他一样年纪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说说笑笑,奔向他们快乐的夜生活。

    夜晚的凉风吹走燥热,凉嗖嗖地扫过任溪脖子上的指痕。他轻轻吞了一口口水,火辣辣的喉管像是推开长满铁锈的门,疼得他猛地皱眉。

    望着桥下奔忙的车流,一个声音在他脑里反复地回荡。

    “跳下去就不会有痛苦了。”

    “跳下去就不会有痛苦了。”

    “是这样的吗?”任溪抬头看了看天空,都市的夜空,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在发光。“mama?”

    记忆里母亲也总是站在窗口,望着楼下。每次剧烈争吵和尖锐沉重的撞击声结束以后,任溪才会从床底爬出来。他会趁男人喝晕以后,偷偷跑出门溜进隔壁陈奶奶的小卖部里,那里有一个木箱子里有许多“仙丹”。闻起来臭臭的,盒子上明明是中国字读了小学的任溪却一个字都看不懂。管他里面是什么,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无所谓。只要每次mama抹了以后,眉头能松一些,那就足够了。

    任溪也曾学着像男子汉一样挡在mama面前,但是结果就是被扯着头皮扔到楼下去,在一声“婊子生的狗崽子”的咒骂中活生生摔断了一根肋骨。

    在医院里,mama说,“家里没有钱,小孩子不能受伤,受伤以后就没人帮我抹药了。”任溪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偷偷决定在自己长大之前要好好当mama的医生,长大以后再当mama的警察。

    那天他又偷摸进到陈奶奶的后院,没想到被午觉刚醒的陈奶逮个正着。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解释,小手紧张地快把衣角搓出个洞。

    “这可都是我儿从香港带来的高级药,你小子还真会挑,我自己都没舍得用,还以为是哪里钻进来的小老鼠,没想到是你这个小娃娃……”陈奶奶躺在木质的摇椅上,眯着眼打量着任溪,手里的蒲扇不时地扇两下。

    “我……”

    “啧,这瓶都见底了,你是真不打算给我留啊?”

    “对不起……”任溪张口想解释,但话堵在喉咙口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唉,你们这家真是!拿这瓶新的去,省着点啊!”见他呆呆地没有动,老人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催促道,“拿着呀,臭小子。”

    任溪走上前接过陈奶手里还没拆掉包装的药瓶,沉甸甸的。他三步一回头地看了两眼就一溜烟跑走了,生怕她后悔似的。

    每次他稚嫩的小手摸到母亲身上青紫色的淤伤时,手指总是止不住发抖。药酒在摩擦中渐渐发热,烫的任溪心头酸酸的。童年mama像羊脂玉一样的皮肤如今像被揉搓了几百次的塑料袋一样,残破不堪。

    “还要多久才能长大?”眼泪不小心掉到mama背上,任溪只能匆忙把它揉开,假装是滴落的药水。

    涂完药,任溪喜欢把头轻轻靠在mama的背上,直到鼻腔里浸满药水味。额头上传来的温度和耳边淡淡的呼吸声是他安全感的来源。隔壁是男人醉酒后如雷般震天的鼾声,任溪抱着mama的手又紧了一点。

    “小溪……小溪,mama想走了。”睡梦中任溪迷迷糊糊听见耳边传来压抑的低语声。

    “去哪?”任溪努力睁开眼,但是困意像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地缠住他。

    “不知道。”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眉毛和眼睛。

    “那会带上我吗?”

    任溪抓住那只手,把脸埋在里面,隔了很久很久,才隐隐约约听见一声,“不知道。”

    自那天以后,任溪总是习惯性地从夜里惊醒,确定母亲还在床上睡觉,他才能安心回去接着睡。后来他干脆直接搬个板凳坐在门口,mama只要一出门,就一定会把他吵醒。

    没等任溪为自己聪明才智沾沾自喜,一个巴掌就从天而降,扇得他头晕眼花。

    “傻狗笑什么呢。坐在门口睡,是学你妈一样招客啊?”

    男人一米九的身高,映下来的影子把任溪遮了个完全。嘴角叼根华子,手里勾了瓶快见底的啤酒,脚上拖着的人字拖已经被踩褪色了。

    任溪瞪了他一眼,抱起椅子就躲回房间,熟练地把门上一个木塞两个铁插销全部扣上。

    “跑,诶!学你妈好好跑!跑一次,我抓回来一次,看看腿打断了还能不能跑!”男人刻意拉高了嗓门,除了任溪,他有更想警告的人。

    再然后……任溪只记得那天下课后家里没有往常的争吵声,甚至可以说安静得过头。对其他家庭而言平静的午后,对任溪来说却是不详的预兆。

    推开门,鲜红的血迹一路从门口延伸到里屋。女人睁着眼睛躺在血泊里,胸前还插着一把水果刀。

    任溪直愣愣地站在门口,他想大声尖叫但恍恍惚惚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跪着爬到了床边,把耳朵贴在女人脸旁却再也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呼吸声。

    “mama,mama,mama……”不管男孩再怎么呼唤也没有人回应。

    女人的眼睛已经没有了色彩和光亮,虚无地盯着天花板。

    “mama你走好不好?”

    “mama我不跟去了。”

    “mama,我不想一个人。”

    等街坊邻居领着警察到了现场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孩子蜷缩在母亲旁边,两个人都紧闭着双眼,仿佛是在睡午觉般安详。如果忽视满屋的血迹和女人胸前的刀柄,这画面竟然有一丝和谐的温馨。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