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4） (第2/2页)

人做着检查，另一个护工则提心吊胆地向中年女人询问。

    纪渊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对李木岳说：“107住着个婆婆，八十多了，这一下听着不轻，可别出什么事。”

    李木岳盯着那房间，眉头逐渐锁了起来：“那个婆婆……她是不是得了病？”

    纪渊随口答道：“来到这的老人，身体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那个婆婆，她有阿尔兹海默症。”李木岳打断了纪渊的话，“就是老年痴呆症。”

    纪渊不由得瞥向李木岳，却见李木岳的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片刻后，他低下了头，开始盯着自己指间的烟。纪渊眯了下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奶奶也得过这个病。刚刚那个婆婆肯定是发病了。”李木岳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再抬头时，他却是对着纪渊苦笑了一下。纪渊看了看他那只灰蒙蒙的眼睛，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他蜷曲的手指，说了声“抱歉”。

    房间里的中年女人大声地向护工比划着，因为太过焦急，出口的话支离破碎，几乎难以成句，说着说着，她开始抹起了眼泪。护工安慰了她几句，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老人，得知没有什么大碍后便离开了房间。女人哭够了，抹了下眼角，坐在床边，直愣愣地盯着床上的老人。她的脸逐渐褪去了血色，直至苍白，目光空洞，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个憔悴的人偶。

    纪渊端着手臂看了一阵，出声道：“听说得了这个病的人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事，他们的记忆就像是一张逐渐褪色的年画一样，先是昨天，然后是前天，一周前，最后逐渐将一切都忘记，记忆最终变成一张泛黄的纸。与此同时，神智也会退化成白纸一样的小孩子。”

    “不止是这样。”李木岳说。他的嘴唇在翕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纪渊等待许久，却见李木岳抿紧了嘴唇，再没了下文。

    纪渊瞄了眼李木岳绷紧的嘴角，又道：“她女儿也真是不容易。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将彼此之间的回忆忘得一干二净，逐渐变成陌生人，不，变成一个……诅咒一样的存在。只要想起她，心情就会随之跌入深渊。这样下去，曾经将她们维系在一起的亲情总会被消耗殆尽，那她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呢？恐怕只有互相折磨的痛苦了。”

    他轻叹一声：“真是可怜啊。”

    李木岳的头垂得更低，他夹着烟的手指开始发起抖来。半晌，他闭了下眼，将还没抽完的烟碾在了水泥台上。纪渊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着他。见他将剩下的一截烟扔进了垃圾桶，纪渊掀开眼皮，若有所思地看向了107房内那个躺在床上呻吟的老人。过了一会，他的嘴角再次勾了上去，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

    他抽出手来，拍了下李木岳的肩膀，说：“不好意思，我话太多了。”

    李木岳身体微微一颤，许久才道：“没有。”

    纪渊按捺着即将要笑出来的冲动，柔声道：“你刚刚在问什么来着……我想起来了。乐团确实有场音乐会，下周五，就在艺术中心，我手里还有几张前排vip的票。要来看看吗？”

    李木岳有些犹豫，“我不知道下周五会不会有时间。”说完，他连忙又道：“有时间的话，可以再向你求票吗？”

    “当然。”纪渊弯了下眼睛。他看了眼腕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好今天还能捎你一段路。”紧接着，他又说，“不要和我客气。”

    李木岳笑了笑，说：“那只好麻烦您了。”

    纪渊无奈道：“您什么您啊，太生分了。叫我纪渊就行。不过今天停车场车有点多，倒车估计要费点时间，可能要麻烦你在小门那等我一会了。”

    李木岳又笑了，说：“刚刚还说我生分，这回你又和我这么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纪渊转身要走，忽然听见李木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纪渊回头，看见李木岳目光闪烁，吞吞吐吐道：“其实上次来看裴老师的时候，还以为能看见你来着。”

    纪渊微怔，反应过来后却是笑得更加开心了。

    一路上李木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眼放空地发着呆，车开下了跨江大桥，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告诉纪渊自己已经不再住酒店。纪渊向他问了地址，将他送回了家。临下车前，两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送完李木岳，纪渊并没有急着开车回家，而是慢慢悠悠地沿着街道开了一阵，最后在一家书店门前停了车，进书店里挑了几本书后，才向家的方向开去。推开门，他看见许深正守在厨房炉灶上的砂锅旁，盯着手机掐算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纪渊轻嗅一下，扶着玄关问：“哥，你做什么呢？好香啊。”

    许深比划着：炖了玉米排骨汤，还没好。

    他看见纪渊手里拎着个纸袋，又问：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纪渊换了拖鞋，拎起纸袋，向许深那边晃了晃。许深看见了纸袋上印着的“志成书店”几个字，了然地点了下头。纪渊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样：“哥，这些可是很有用的东西。”

    许深挑眉看向他。纪渊将纸袋立在茶几上，坐上沙发，两只手臂伸展开，扶着沙发靠背，头也微微后仰。他轻声说：“我今天又见到裴明德的那个学生了。他这个人变得有趣了，我开始喜欢他了，怎么办？”

    他耷拉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许深。许深抱着手臂，垂着视线，像是在盘算些什么。过了一会，他耸了下肩，比划道：你喜欢就好。

    纪渊的眼睛弯了起来。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纪渊收回一只手臂，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他收到了一条短信：还有机会去听你们乐团的演出吗？

    发件人是李木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