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姓行的，你欠我一把剑 (第1/1页)

    陆长衍握剑的那只手，生得过分漂亮，骨rou匀称，筠节丛生。

    此刻他却并未握剑，反而捏着笔，提着工整的诗。

    府内的小姑娘都唤他长衍少爷，匪行俭一生放浪形骸，大着胆子唤他长衍哥哥。

    陆长衍似乎很不喜匪行俭这样唤他。

    若是唤了，眉目皱了，剑招也乱了。

    陆长衍已经很久没再练过剑了，匪行俭藏在戚音身后，一筹莫展：“长衍少爷再不练剑，他日若去长留该怎么办啊。”

    他看似忧心忡忡，心下巴不得狗贼早点被送走。

    陆长衍落笔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剑断了，练不了。”

    明明只是一把极普通的木剑，断了那便换一把呗，家财万贯的，连把木剑都买不起么。

    戚音从果盘摘了一颗葡萄，打趣道：“长衍那把黄花梨木剑可是受过长生殿赐福的，有价无市，千金难求呢。”

    匪行俭在一侧听得目瞪口呆，就差当场给陆长衍磕三个响头。

    可待他转念一想，明明那把剑是陆长衍自己折的，关己作甚，高高挂起。

    他一边掏耳朵，一边盯着戚音剥葡萄。

    戚音小姐多漂亮啊，陆长衍这狗贼看都不看一眼，真是狗眼无珠。

    剥了外衣的翠玉葡萄，沐浴在春日下，显得尤为玲珑剔透。

    戚音拈着葡萄送去陆长衍嘴边，陆长衍这狗贼极明显地皱了眉。

    匪行俭从没见过这般汁水淋漓的葡萄，蹲在一侧像只小哈巴一样，流着难看的哈喇子。

    却在这时，陆长衍将冷冽目光睨来，瞧见了匪行俭满副丑态，眉目蹙得愈深。

    一颗无人响应的翠玉葡萄，落在略显空荡的春风中，渐渐风干了一腔湿意。

    戚音泯然一笑，神色如常地望着小哈巴：“行俭要吃么？”

    匪行俭在一侧摇尾乞怜，狗眼放光。

    戚音捏着葡萄，转头就喂入了匪行俭口中。

    可当她抽手那一刻，陆长衍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嘴角，最后却悄无声息地抿紧了唇。

    匪行俭念叨着礼尚往来：“戚音小姐，那我可以为你剥一颗葡萄么？”

    戚音笑如春风：“当然可以啊。”

    匪行俭替戚音剥着葡萄，戚音也同样回了他一颗葡萄。

    于是，两人当着陆大少爷的面，你一颗我一颗地互相喂起了葡萄。

    匪行俭吃不了兜着走，一边往兜里揣葡萄，一边没心没肺地说着：“戚音小姐，若是长衍少爷不肯娶你，那你以后便嫁给阿俭吧，阿俭会对你好的……”

    话音未落，苍劲笔杆极干脆地断成两截，宣白纸面落了一团极突兀的浓墨重彩。

    戚音偷偷瞥了一眼陆长衍的脸色，满目阴沉，眉宇黑了一片，凶戾非常。

    她狡黠一笑：“嫁给阿俭啊，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匪行俭是女孩子，戚音也是女孩子，他并不觉得这句玩笑话有什么问题。

    可当他望向陆长衍时，一向气定神闲的大少爷正将凶狠目光死死咬来，好似隔着什么苦大仇深。

    戚音掩面一笑：“原来长衍想吃葡萄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

    陆长衍忽地喉间一哽，抬手便从笔筒中挑了另一只笔。

    新笔落旧纸，笔锋如何契合，再也难接上。

    陆家主母忽将目光投了来，轻咳了两声，似乎准备宣扬什么天大喜事。

    戚音却先人一步开了口：“望主母宽恕戚音，结姻之事，再推迟两年吧。”

    她浅浅望了陆长衍一眼，目色温婉：“戚音还没想好……戚音在想，长衍应当同样还没想好……”

    匪行俭望着戚音，她那一双杏眼不大，恰好只能容下一人。

    心有缱绻，望若初见。

    戚音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陆长衍了。

    她第一次来陆家，陆家主母便一眼相中了她，当场便与戚家定了两人的娃娃亲。

    那时候，她都还没见过陆长衍呢。

    陆长衍藏在屋内不见人，把自己锁在屋内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戚音轻轻敲着门，敛眉致歉道：“不算数的，戚音不嫁长衍的，长衍出来罢。”

    屋内传来低低地呜咽声：“我不要娶妻，我只要我的狗……”

    不知从哪蹿出来的乡野小狗，闯入了深墙大院中，闯入了少年人的眼中。

    陆长衍抱着那只土黄色的小狗，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玩意，稀罕得不得了。

    戚音在门外温声唤道：“狗狗……不见了么……”

    乡野小狗闯入朱门之中，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戚音继续唤道：“是只土色的狗狗么，我在外头见过它。”

    陆长衍倏地开了门，匆匆抹了把鼻涕：“你说真的？”

    还好蒙对了，乡下小狗多半都是土色的。

    戚音拾了帕子，替陆长衍擦了泪：“它在外头，会比在这儿更开心，反而是长衍不开心了。”

    正是那日，长留仙人送来了那柄黄花梨木剑。

    戚音便在一侧默默看他练剑，陆长衍很少与她说话。

    却在剑招落下之时，陆长衍问她：“离了这儿，去了外头，就会变得开心么？”

    戚音也是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呢，她也被关了许久呢。

    可她却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

    陆家主母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戚音：“阿音难道不喜欢我家长衍么？”

    戚音将目光落去陆长衍的发梢，从容道：“再让戚音好好想想吧，也许有那么一天，就不喜欢了。”

    陆家主母瞪着陆长衍，质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陆长衍落着笔锋，充耳不闻，一句话也不说。

    匪行俭望着笔下越来越歪的字迹，竟是画起了圆圈。

    不复工整，圈圈圆圆，反反复复。

    匪行俭窃窃唤了一声：“长衍少爷，你理一理戚音小姐罢……”

    陆长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给我闭嘴！”

    不知动了多大的怒，陆长衍起身一脚便将砚台踹翻在地。

    那张被人百般蹂躏的宣纸，再一次被人极暴躁地揉成一团，糊去了匪行俭脸上。

    沉静似水的春日宴上，一片哗然，错愕缤纷。

    陆长衍极不耐烦地起身欲走，忽又偏头看来，冷漠道：“姓行的，你欠我一把剑。”

    一会儿说自己姓行，一会儿又说自己不姓行。

    匪行俭揭下面上糊着的宣纸，招谁惹谁了。

    可当他将目光落去纸面的那一刻，飘逸笔锋之下，居然画了一只硕大的王八。

    匪行俭愁眉苦脸：“他这……骂我是王八？”

    戚音小姐却笑了：“你不仅是王八，还是只王八蛋呢。”

    她痴痴望天，释怀道：“而我，也终于想明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