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线第一世番外共白首（终）【我在院子里枯坐了一整夜。】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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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同我在村寨里待了十余年。

    日子过得并不十分热闹，柴米油盐，粗茶淡饭，与寻常人家无异。只是岁岁年年，光景却大不相同了。

    常聚在乡间拾掇稻谷的仆妇老叟渐渐没了踪影，稻浪连天，沿路却添了好些无名荒坟。街上的铺面关了又开，旧了又翻，可回回见着的都是些眼生面孔。

    阿婆年岁渐大，愈发看不清东西，出摊迟了，便连着一段时日难以温饱，常在暗处偷摸着抹上两把眼泪。我央着阿九给她寻了根木杖，她看到时极为欢喜，爱不释手，絮絮念叨着来年定要多折些香椿嫩芽给我，可未及开春便撒手人寰。

    街尾的凉茶摊久未修缮，日益破败，阿翁的咳疾却迟迟未好，仍旧日复一日地守着摊。时日一久，街坊邻里私下难免嚼些舌根，言他怕是活不了多少时日。我默了默，索性收拾好包袱在摊旁的角落寸步不离地守着，耐心听他言语。

    饶是这般，也未能如愿。

    阿翁去的那夜，雪下得格外大，一簇簇，一团团，兜头泼下来淋了满身。

    我睡得沉，并未察觉，只是嘟哝几句，将盖着的被子裹得更紧，半梦半醒间边角的被褥似乎被人掖了掖，须臾，便没了动静。

    次日我醒来时，阿翁垂下的脊背上早已积了层厚厚雪尘，再未抬起。

    阿婆孤苦一生，膝下并无子嗣，阿翁虽有孙儿，却不知去向，苦候半生仍未觅得音讯。我虽明白人死如灯灭的道理，可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释怀，一连数月仍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阿九知我伤怀，隔了些日子便抱回了只瘸了腿的猫崽给我解闷。我见它毛发疏少，又模样孱弱，不免心生爱怜，整日小心侍弄，不敢再出半分差错。

    我唤它椿芽。

    它尚未足月，并未断奶，抱在怀里亦无甚轻重，我便用木匙舀了碗里的米汤小口喂着。等它断了奶，又从平日的吃食里扣出银两，从集市上提了几尾鲜鱼回来。

    我认不清旁人，阿九又忙，白日里我若实在闷烦便同它说话。它生得伶俐，虽瘸了条腿，可却分外温顺可人，每每见我神色落寞，便拖着腿凑过来舔着我掌心。

    可世事难料。

    凡人寿元尚且不过几十载，它本就孱弱，过了数年便油尽灯枯，米水不进。

    许是对我挂念不下，它死前明明气息寥寥却仍撑着口气，偎在我怀里低声呜呜，取从前一般舔舐着我的掌心，直至阖眼，也不曾放下圈在我腕间的尾巴。

    我在院子里枯坐了一整夜。

    夜深露重，我向来最为畏寒，眼下却恍然不觉，抱着它泪湿满襟。

    阿九很快便同我搬离了此处。

    我同他居于此数十载，相貌却未变分毫，起先还能谎称是兄弟二人，可既定居多时难免露些马脚，为避人耳目只得迁居别处，另谋生计。

    往后多年，我同他被迫周转多地，终无定所。我时常觉着有愧于他，可他终日碌碌不休却无分毫怨言，让我安心便好。

    我曾问过他悔不悔，他摇了摇头，沉默良久，只说若能早些遇见我便好了。

    我又养了几只幼猫。

    它们同椿芽从前一般大，一般孱弱，也会舔着我的掌心，也会用尾巴勾着我的手腕，也会整日同我闷在屋里听我絮叨。

    我陪着它们长大，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只接一只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一点点从温热变得冰冷，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会同我说上一句话。

    小院里多了几个坟，连在一起，透过窗就能看见。我时常会想起它们，也会坐在坟前同它们说上几句，可过了许多年，我却连它们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它们走后，阿九便辞了工，换了份清闲的差事，教我养花种草，添趣解闷。

    我整日同他腻在一起，同吃同住，看着他鬓角渐生白发，眼尾又添了几道细细纹路，逐渐佝下的腰板，却未留神他日渐衰颓的气色。

    他再也抬不动半车砖，一石锤，甚至是一袋米。

    曾经清秀俊朗的面庞早已褪去青涩，不复光彩，似乎是黑了些，又似乎是瘦了些。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厚茧，磨破了，又结成痂，粗粝宽厚，却仍能将我从院里抱回卧房，盖上被褥，掖好边角。

    捱到开春时，我同他坐在门口的老梨树下，微风拂过，叶声簌簌不绝。

    坟前的土堆里冒出了几朵牵牛，还生了些不知名的藤，缀着簇簇花苞，并蒂连枝，并落同处，其中一根却泛着灰白。

    他面色极浅，唇上鲜有血色，阖着眼靠在身后的粗壮树干上，迎着风，缓缓扣住了我的手，薄唇微颤。

    “若有…若有来世……”

    他的手垂了下去。

    冷风瑟瑟，卷起片片浅白梨花，胜似新雪，一如初见那日。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驶过，数张或青涩、或稚嫩、或坚定的面庞不断放大、定格，最终汇聚成同一个模样。

    我侧过头，透过层层飞花朝他看了过去，含着泪，莞尔一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