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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1/1页)

    我时常想把自己封锁到一座孤岛,与世隔絶;情愿当一个哑巴,溺在水里发不出声音。日复一日的单sE的生活让我一言不发,我的嗓子喑哑三年,像果皮之下g瘪的瓤、生长在角落里的g香菇。一直到很多年之後,我还保持着当时养成的习惯,我不喜欢喝水。

    仅仅是维持日常基本生存就已经让我感到虚弱的疲惫,这疲惫却又并不仅仅是因爲对寻常生活的厌恶。我逃不出去,改变不了,也不愿意忍耐,尽管已经足够沉默也避无可避。

    我不喜欢喝水,因爲我没有喝水的权利。

    枯燥安宁的生活是突然炸开的,在某一天突然露出了真实面貌。事实上那一天和其他所有的日子没有区别,只不过在偶然的一天,她们恰好偶然选到了我。

    那一天我的书桌完全被浸泡在了水里,画画用的铅笔全都被折断,作业本内页被胶水粘上,一撕就破。我的水盃里被倒了透明洗涤剂,没有泡沫,看起来就像饮用水。始作俑者并不忌惮和我对视,她们在角落嗤笑,像几只挤在角落一起蠕动的蚕虫。

    她们把画板报的水粉笔放进饮水机里涮笔,在数学课代表的水盃里放芥末,现在又在我的水盃倒洗涤剂,让所有人最终都无水可喝。

    我不喜欢喝水,因爲这个教室里没有能喝的水。

    盃子里的YeT透明粘稠,我意识到了这絶对不是正常纯净水,感觉荒谬而疑惑。甚至有些犹豫是否应该顺着她们的期待故意进入全套,喝下这盃洗涤剂,然後送到医院去洗胃,让我拥有名正言顺对她们发难的理由。实际上我并没有那麽愤怒,但我表现得愤怒,这是一种必要的对外展示,一种维持生存的演绎。

    她们特地托人传话告诉我,从很早之前就看不惯我。我没有办法给予她们一个代称抑或化名。因爲在那个时候、那个环境里,身边的任何nV生都可以是“她们”,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做出相似的事,以至於她们不是独特的个T,而是行动相似的虫群。

    名字已经不再重要,这些行爲并不是个X化表达,动机也无法用理X揣度,恶意的宣泄总是一触即发。一些nV生把另一个nV生围堵在墙角痛骂,一口咬定她背後造谣説的“她们”的x是填充的。又有一些nV生表面上谈笑风生,互相叫着“老公”、“老婆”、宝贝”、“亲Ai的”,转头便和第三人骂起来:她就是个丑b。

    在二零一零年代的初期,这样的nV生其实随处可见,几乎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内扣梨花烫卷发,空气刘海,cHa0牌T恤,韩式紧身K,冬天脚踝一定要露出来,外套要宽大,手缩在袖子里。若不是亲眼所见并且生活在其中,就无法获得具象直观的感受。尽管平均年龄只有十三岁,却又已经无限接近於真正的nV人,粧容JiNg致,奢侈品傍身,出行有司机,cH0U菸纹身穿吊带,在网上张扬公开自己的开房照,到处跨年级认哥哥弟弟。

    十三四岁正是最残忍的年龄,身T发育逐渐趋於一个完善的成年人,头脑却尚未被社会制度规训。划分地盘、互相撕咬与殴斗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原始狩猎本能,甚至不需要刻意学习。大家都彼此憎恶,言语和肢T的暴力就摆在明面上。

    没有典型的恶人和完美受害者,欺凌往往也并不针对特定一个人展开。伤害他人并不是受害者的问题,很多时候只是因爲有机可乘。昨日的受害者,或许就是明日的加害者,也对他人释放恶意,只是因爲他恰好可以。

    几千块的班费一次又一次被偷走、找回、又被偷走。手机放在cH0U屉里,去一趟洗手间就不见了,後面听説某某专门偷手机弄到电子城的地下通道倒卖。班主任被冩进小説当妓nV卖y。政治老师被学生故意举报説给和其他班不一样的学习资料,只是爲了看他道歉的窘态。我不敢把面包放在桌面,怕转眼被拿走或者被人有意加点东西。很多次窗外下着瓢泼大雨,教室外的雨伞又被偷走了,於是回不了寝室也去不了食堂,只剩衰弱的无力。

    可在这所有一切之上,最让人无法承受的是口舌是非和中伤背叛。站在远处看nV生小群T内的嬉笑怒骂,如乘船看水台上的社戏。许多真真假假,藏了尖刺的话偏偏要以玩笑的方式试探着説出来,每个人都弱小怯懦,才愈发要拧在一起,排除异己,所谓情谊显得不堪一击。

    我感觉自己活在蜂巢和蚁x中,这些恶没有目的也没有终点,甚至不是爲了获得某种利益,不是爲了威慑和夺取。尽管什麽都不想得到,他们也乐於伤害别人。最残忍的正是无意识的恶,纯粹的原始X暴露无遗,平庸而含混。

    学习是一种可以被指责的虚伪,格格不入的原罪。在这里生存的唯一方法就是选择自我下沉,厌恶他们,融入他们,拥抱他们,一起相Ai相恨,一起撕咬才快意,拉所有人共沉沦,直到个人的意志溶解在集T意志之中。

    她们残忍而绵软地笑着,这些轻浮的快乐都是利刃,一刀一刀缓慢凌迟我。天知道我多恨集T化,多恨委曲求全,恨别无选择只能和她们趋同。学校全封闭寄宿制让我们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个人时间空间的严重缺失让彼此的距离都太近太近,近到她们每一次喷吐、呼x1都让我感觉口水糊在我脸上。

    下了晚自习,两个室友在教室互骂B1a0子贱人,扯头发扭打成一团,旁边的同学一边嬉笑看热闹,一边叫好拍照。已经十点十五,我清晰地知道自己终究还要回到寝室去,大家都保持缄默絶口不提,在诡秘的尴尬中装作无事发生睡去,心照不宣地试图维持这一文不值的日常秩序。共演一出荒诞剧。

    这日子真像《陆犯焉识》里面那个在监狱里的年轻人,和大粪同流合W断送了终生,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磨蚀残毁。这日子和涂满了大粪其实也没有分别,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媚俗。

    即使对存在主义一无所知,这个环境也使人尽可以用最浅显、表层的意思理解萨特:他人即地狱。在这里,他人就是字面意义的他人,地狱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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