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艳史_14为谁风露立中宵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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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1/1页)

    裴陵已经许久不曾做这个梦。

    梦里,那人青丝如云,依稀还是十四五岁模样。眉睫似蘸了墨,压得一双微微上挑的含情灵眸总像是含着抹幽晦水雾,宛若江南暮春时节蒙蒙烟雨,迷离又凄清。他含笑温柔地唤他:“越山。”

    夫人有时也会唤他的表字越山,清清淡淡,温和深挚,从来不会是这样缠绵悱恻而又浸透怨恨的语气。

    裴陵正低眉沉思,对方却骤然沉下脸色拔出匕首,刃如秋水,薄而锋利,泛着幽幽冷芒,那双含情水眸也如淬了毒般充满炽烈恨意,温柔变为狠毒。

    薄刃逼近咽喉。刀锋极快,刚触碰到肌肤时,已有一丝凌厉寒气从刃上射出,浅浅割开了皮rou,并不疼痛,只有一点刺痒的冷意。彻骨的寒冷从刃尖传入肌肤,激起细微颤栗。裴陵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眸如一口枯井,波澜不惊。

    郁青峦坐在他腿上,两人亲昵交颈有如一对甜蜜鸳侣,彼此亲密至极,又横着冰冷刀锋,宛如有几生几世的前尘孽缘纠缠,情天恨海,不死不休。

    分明是拿刀逼迫于人的凶狠姿态,这人脸色却苍白得几近透明,仿若痛不欲生,伤心至极,留下一个垂泪的,缠绵的,痴入骨髓,凄清艳绝的笑,柔声道:“我不求百年之后与君同xue,不求明媒正娶昭告天下,只要你承认对我有情。”

    裴陵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回应,只有叹息。

    “玉鸾儿。”

    玉鸾伸手摸他的脸,神态如梦幻泡影般迷离,笑着道:“我是青峦啊。”

    扮得太久,有时连他自己也忘记了,他到底是玉鸾,还是郁青峦?

    裴陵仔细回想,想要分辩出他和玉鸾的区别。两人本来生得有五六分像,若再刻意模仿神态,便有八九分了。但他只见过年少时的玉鸾,许多细节模糊在年月风埃里,回忆起来并不真切。

    他还记得,玉鸾的眼角下方有一粒极细的朱红小痣,突兀点在那薄白脸颊上,无端勾画出一段旖旎的艳色。但他笑起来时杏眸微眯,唇角轻抿,一派秋水净洗过的天真明媚,娇痴得惹人怜爱。

    郁青峦并没有这样的一颗痣。他含笑时的神情也并不天真,无论做出何种婉娈柔媚的姿态,眼睛总是不笑的,眸底凝着霜雪般冰冷而坚硬的阴沉,那点幽冷细看之下竟似两丛燃烧的幽青烛火。

    鬼气森森。

    初次见面时,当他沐着月色,踏着满地枯萎落花,悄无声息地来到院落中,在深秋挂满露水的花树下站了一夜,秾丽眉眼浸透寒漪。当他素衣缟带,长发几乎委地,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妆饰,静静立在庭中,目光空空洞洞,嘴角衔着清寂幽远的笑,那笑容毫无喜意,却带着怨恨。

    ——让人怎能不把他当作一个满身怨气的冤魂厉鬼?

    那一晚,裴陵推开房门,走入院落,便看见这一袭身影立在庭中,久久不动。朦胧月色照耀下有种飘渺久远的气息,说不出的诡谲阴森,简直不似活物。

    他一时怔住。

    那人忽然转身看他,开口时声音有如冰玉相击,泠泠动听:“裴郎。”

    他幽幽地笑着,裴陵被那笑容慑住,竟不自觉倒退了半步。

    这样的语气,是玉鸾?

    不,绝不可能。玉鸾同自己只差一岁,而这人——裴陵看得真切,眼前这人至多不过才十几岁。

    但他确实像极了玉鸾。

    “裴郎……”见他陷入沉思,那人轻轻叹息着,眉眼流露出一股幽怨的恨意,好似痴情女子对负心郎的控诉:“一别经年,你难道早已忘了我么?”

    凝视着眼前这个飘渺幽冷的身影,即使以裴陵的心境,也不禁大为恍惚,难道这些年全是一场大梦么?中间那些事从没有发生过,他并未娶妻生子,遭受父丧,也从没有来到过京城,做过甚么御史。

    他仍旧是那个整日在西湖边浪荡冶游的少年,折柳簪花上画舫。玉鸾抱着瑶琴从帘幕后走出,为他弹奏几支小曲。湖边柳丝在碧波中荡漾如金,仿佛能系住所有游丝飞絮般迷离不定的春心。船边水浪翻涌如雪,不知不觉间断送了春色流年。

    不,已经结束了。只是转瞬间,往昔的幻梦便如雪浪般破碎,化开,只留下几丝涟漪。裴陵定了定心神,将心头那点忽然浮起的愧疚压下,沉声问:“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忽然现身在我院中?”

    见他仍旧不肯相信,玉鸾抬手整了整鬓发,朝他露出娇痴微笑,眼波流转,撒娇般呢喃着:“裴郎,我好冷。”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裴陵心中忽然想到了这两句。夜深露冷,他是从何处来,又要归向何方呢?看着这人削薄的肩头和被露水浸湿的单衣,裴陵默然转身进屋,找了件斗篷出来,道:“如若不嫌,还请披上挡风。”

    即便是孤魂野鬼,若无害人之心,也当施舍一二,何况是位故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裴陵向来也对鬼神之说闭口不谈,对怪奇传闻嗤笑不信,此刻却真正有些动摇了。

    玉鸾低低地笑,嗓音沙哑,透着古怪的甜软:“裴郎也忒不知情识趣,人家说冷,是想让你抱我呀。”

    裴陵装作没听见,道一声冒犯,强行将斗篷披在了他身上,道:“夜深露寒,足下请慢走,恕不远送。”

    玉鸾脸上的笑容消失,作出一副可怜模样,垂泪道:“我还能走去哪里?外面处处都是吃人的妖怪。”

    裴陵对他的鬼魂之身半信半疑,冷静问道:“难道我家就没有?”

    玉鸾又露出甜甜的笑,纤密的睫毛往上一掀,杏眸蓄了水雾般柔柔润润,神态天真地看向他:“你是君子,鬼神辟易不敢害,家里自然不会藏有妖怪。”

    “你若想要留下,请便。”裴陵已信了七八分,不觉道:“可你晚上睡在何处呢?平日里又都吃些甚么?”

    玉鸾将眼珠子一转,糯生生道:“我睡在坟墓里,也睡在床底下。不吃饭菜,只喝些露水就好。”

    裴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将他安排在客房中歇下。夫人听见动静醒来,迷迷瞪瞪地走到房间外,询问他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安歇,裴陵吓了一跳,随口遮掩过去。转身看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

    夫人离开后,他也正要离去,无意中低头,正好瞥见从床帐边漏出来的,未藏好的一团柔顺乌发。

    满地乱发,如云堆雪。不知为何,原本平静如镜的心湖像是被这缕青丝搔动,轻轻漾开几圈涟漪。

    这便是一生孽缘的开始了。

    云散雨歇。

    裴蕴玉窝在父亲怀中,享受这片刻的紧密依偎,不愿与他分开。忽然,裴陵恍惚地说起了梦话:“玉鸾……”

    听见他喊出玉鸾的名字,裴蕴玉极为吃惊,心底划过一丝淡淡酸楚,很快隐没于心田,如雁过无痕。

    “原来你对他也并非无情。”少年轻抚着裴陵的脸,痴迷又恼恨。“爹爹,你到底还有多少桩冤孽情仇?”

    对玉鸾,裴蕴玉的感情是复杂的。他从来不恨母亲对自己的漠视或打骂,不恨他骂自己是孽种,也不恨他抛下自己,唯独只恨他伤害了裴陵。也恨自己从前不识人心,竟帮着他来一起对付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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