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1/1页)

    “我想请你帮我向总长大人带句话。”

    帝林站起来，直视斯特林双眼，尽可能缓慢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帝林愿为总长大人贡献一位杨明华身边的自己人，不知总长意下如何？”

    斯特林面上一瞬惊诧，他与帝林对视片刻，眉峰渐渐放平，过了片刻才道：“总统领大人一向很器重你。”

    帝林微微冷笑，道：“良禽择木而栖，在我看来，杨明华并非良主。”

    斯特林看他的目光越发惊异，帝林给他看得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这步棋是否确实大错特错，差点忍不住问他“难道连你都觉得紫川参星比杨明华更差？”，好在斯特林很快就说话了：“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帝林道：“我今日帮你而非杀你，难道不是我的诚意？要知道，你已经在杨明华的暗杀名单上有座次了，虽然不在前列，但我若是真心效忠杨明华，杀你百利而无一害，何况还有个送上门的嫁祸对象。你今晚若是死在帝都大酒店，以你在总长心中的重要程度，说不准元老会那边还要起一些风波。这种对我们英明神武的总统领大人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作为他忠心下属的我为什么不做？”

    斯特林不为所动：“帝林旗本，虽然你我共事不过一二年，但我知道你绝非短视之辈。渔夫尚且知晓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何况是你。比起总长大人，杀我斯特林所得不过蝇头小利。保我，未尝不是要我当那鱼饵。”

    帝林嗤笑道：“斯特林，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那等鼠目寸光的废物，怎么就不相信我看出来杨明华时日无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还是说只有我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说什么‘我以前是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这才跟了杨明华那个jianian臣，而今我痛改前非，希望能投入总长大人麾下效犬马之劳’，你才会相信我？”

    斯特林先是皱眉，听到后面不由失笑：“你要真这么说，我可连半个字都不敢信。”

    帝林闻言也不由一笑：“这话的意思是你现在肯信我咯？”

    斯特林盯着帝林眉眼，仿佛有一刻在出神，又似乎在思考，最终，帝林听见他说：“我可以帮你转达。”

    帝林松了口气，又听斯特林道：“我愿意帮你转达，但这和今晚的事情无关，希望你不要误会。”

    假正经。帝林心中冷笑，若他今日没帮斯特林，这人是绝难答应的。这时候倒忙着撇清关系了。

    “明白。”帝林假笑，“这自然是斯特林大人忧国忧民，为紫川家鞠躬尽瘁的报效之举。至于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在下一概不知，又何来有关一说？”

    斯特林面上顿时有些郁郁，但他并未再就这个话题回应什么，只道：“能再借我个袋子么？我回家连衣服一起洗了还你。”

    “你准备这时候上街回去？”帝林抬了下眉毛，“且不说时间太晚，外面未必有马车可租，我只怕明天起来会发现臭水沟里躺着副统领大人您的尸体——最近刺客们好像都在冲业绩赶年终报告呢，你又是这个状态，可不是瞌睡时送上门的枕头？”

    “我若是在这里过夜，恐怕不太好。”

    “你怕什么？”帝林悠悠道，“总不会还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吧？”

    斯特林摇摇头：“别和我开这种玩笑。我在你这里留宿，传到总统领大人耳中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帝林笑道：“你放心，杨统领日理万机，不至于连我和谁睡觉都有空管。”

    斯特林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干脆提起脚边的赃衣篓，面无表情地问：“你家是在哪洗衣服？”

    地点换到隔壁的洗手间，帝林搬了小椅子坐在门口，看着斯特林用肥皂搓衣服。

    斯特林时不时要换个姿势，额角的汗水密密麻麻，仿佛连洗衣服这种小事对他来说都很费劲。帝林看了一会儿，状若无心地问：“你是酒量不好，还是喝了什么别的东西？”

    斯特林动作一顿，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我酒量如何，但我猜是有别的什么。”

    他到现在还不能从丹田处提气，这也是斯特林同意留宿的一个重要原因——假如真有人等着刺杀他，他也只有挨宰的份。

    见斯特林反应并不激烈，帝林便放心说下去：“如果是加了什么，那便是蓄谋已久了……你和那家有过节？”

    “没有。至少我不记得有。”

    “或许只是你以为没有得罪，说不准人家早给你无意之间得罪透了。”

    斯特林好一会儿没出声。

    就在帝林以为今晚的对话就到此为止时，斯特林说话了：“算上各种场合，我同他们见面也不到十次，大部分时间甚至没有什么交流。至于和李清，见的次数会多得多，但我们也只是点头之交。我想不通我会在何处开罪他们，更何况……”

    斯特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更何况，我实在想不出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被这样恶毒地报复。”

    若不是帝林恰好来到，斯特林恐怕已经被进来收拾的侍者看见，若还有别的什么人见证，他定会身败名裂，前程尽毁。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斯特林都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帝林见斯特林说着说着便垂下头去，好似自己确实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才会遭到如此对待。斯特林是那样迷茫，以至于到了悲哀的程度。帝林不由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怜——眼前这人根本没想过也许他根本没做错过什么，也许他所遭受的一切只是源于那些贵族的恶趣味。其实只要置换一下性别，斯特林就很容易想明白。可惜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是个男人，既然是男人，便不会遇到这种事。

    帝林曾认真研读过斯特林的档案，此人世代从军，但父辈官职并不高。他最初是从中央军最低等的小兵靠战功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引起上级注意的。后来回到帝都受赏，恰遇流风入侵，在紫川秀兵变事件中甚至暗中相助，还在之后的军事法庭出席，为紫川秀竭力说情。之后他被调去西北边防军，又因战功卓着，在部队选拔优秀军官前往远东军校深造时被选上。再之后，就是调任禁卫军了。在被紫川参星看中并提拔之前，斯特林根本没有接触过真正的上层阶级，他怎么会明白其中的龌龊与肮脏？帝林差点要可怜斯特林了，若不是紫川参星站在他背后，像他这种性格，早就被拖进污泥里，要么溺死，要么同流合污，又怎么会到现在还在思考这些浅显易懂一目了然的问题？

    “先不管他们的动机如何，你日后若是再遇到他们，打算怎么做？”

    斯特林的呼吸粗重了一瞬，帝林看见他捏着衣服的手指攥紧了，但很快，斯特林又松开了手。

    衣服落下时飞起泡沫，溅到他脸上，他也不去擦。

    “说实话，我想把他们都杀了。”斯特林的语调非常平和，像极了先前和帝林吵起来的前一刻，“但随之而来的是威尔曼家族的报复，他们是总长大人这方有力的支持，与他们翻脸会给总长大人添很大的麻烦。何况在当前局势下，任何一点改变都可能让紫川家走向万丈深渊。我不敢这么做。”

    “所以，我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日后见面，能躲就躲。”

    说完，斯特林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泡沫，肥皂水顺着他的手指在脸颊上划过一道痕迹，落在盆中，与脏水合流，再也不分彼此。

    “以后可以说和我有约。”

    在帝林来得及后悔之前，他发觉自己已经把这话说了出来。

    对着斯特林不解的眼神，他叹了口气。

    “我是说。”帝林不情不愿地解释，“以后你再遇到他们请你，可以说，你已经和我有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