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寝 (第1/1页)

    既然答应了凌熙要与他同睡，凌贺也不是什么别扭的人，便直接命人把奏折送来明辉殿，打算在这里办会公，顺便教教凌熙如何批改奏折。

    他对男孩期望颇高，希望男孩能够尽快独当一面，希望他能成为旷绝古今的明帝，希望他能够将如今这个岌岌可危的凌国带回正轨……

    他希望的太多，可他终归还记得凌熙不过是个九岁的男孩，害怕了会哭，开心了会笑，肩膀还过于稚嫩。

    他停下手中的朱笔，把目光投向正在另一张书案旁温书的凌熙。明珠皎洁柔和的光轻轻洒在男孩面前的书卷上，被男孩抬起手一页页认真地翻开诵读。

    男孩神情认真，腰杆挺得笔直，经过这些天的修养，总算恢复了些气色，身穿柘黄龙袍，头戴紫金玉冠，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贵气，俨然有些帝王的气质在了。凌贺注视着他瘦弱的背影，忽然有些愧疚。

    在别的男孩还在漫山遍野撒丫子跑，四书五经都都不太明白时，男孩已经因为他的要求去跟太傅学习经史子集、治国方略了。纵是他在这个年纪，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一些，可好歹还能跟着母妃偏安于梅园一隅，相依为命。可对于刚刚失去父母的男孩，偌大的宫殿哪里还有可依靠的地方？

    他站起身，伸手揉了揉男孩毛茸茸的脑袋：“困了吗？困了就去睡吧，今日就先温习到这里。”

    “不，我还不困。”凌熙摇摇头，睡眼惺忪，心想今日一定要把老师教的东西多温习几遍，以免明日老师问起时答不上来。

    凌贺却会错了意，以为他自己一个人睡觉害怕，便半蹲下身，温和地注视着男孩的眼睛道：“熙儿乖，自己先去睡觉，皇叔一会就过去陪你。”

    看着男人温柔的目光，凌熙动了几下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跟着宫人前去洗漱了。

    明天答不出便答不出吧，他紧抿着嘴唇想。

    ……

    凌熙将绣着腾龙的明黄锦被蒙在脸上，只留出了一双亮如星子的双眸，偷偷从被子里打量正在一旁更衣的男人。

    他早早便听了凌贺的话上床入睡，反倒是凌贺这个说了要一会过来陪他的人，直到现在才批完奏折，准备就寝。

    男人的身量很大，凌熙躺在床上，看着男人抽出腰间的如意腰带，又将宽大的外袍扔在了五色云母屏风上，这才慢条斯理地去解自己的中衣，将自己强健的身躯完全显露出来。

    凌贺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犹如地狱修罗，扫平他梦里的所有恶鬼，把他从母亲逐渐冰冷的尸体旁救起。隔着沾满雨水和血水的衣襟，他记得男人胸膛坚实与温暖的触感，是他最脆弱时的依靠。

    现在，他第一次看见男人脱下衣服的样子，没有了衣物的遮掩，男人像极了一匹野兽，结实的肌rou隆起，微黑的皮肤布满了伤痕。有的伤已经结痂，显露出灰白的颜色来，而有些地方还缠着绷带，显然伤的比较重。

    男人褪下中衣，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绷带，凌熙瞧见他有些不便，便从床上爬起，主动提出帮男人上药。

    “皇叔这些伤，都是救我那天受的吗？”

    凌贺原本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凌熙给他上药。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突听得男孩来了这么一句。他睁开眼，就见男孩正呆呆地握着刚解开的绷带，眼睛通红地望着他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像是快要吓哭了。

    他愣了下，看了眼自己狰狞外翻的伤口，的确有些惨不忍睹，心想下次还是让宫人来帮他上药好了，他这副样子，吓到男孩的确不好。

    “下次…”“皇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凌贺刚开口，便被男孩带着哭音打断。男孩扑进他怀里，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伤口边缘，眼里闪着泪花，抬起头伤心道：“如果不是为了救熙儿，皇叔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没事，不疼的”凌贺想要脱口的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会关心他会不会受伤，他娘亲算一个，穆言也算一个，当他们都逝去后，居然是眼前的小小少年关心自己疼不疼。他心里忽然有点酸涩，讷讷地不知该去说什么，一瞬间，他又变得笨拙，手忙脚乱地去安慰怀里的男孩，想告诉男孩这些伤其实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身为一个皇帝，凌熙总这样为自己的臣子哭哭啼啼并不好。

    他直愣愣地出神，粗糙的手掌无意识轻抚着男孩单薄的后背，隔着绸制的寝衣，男孩的身体瘦弱得令人心疼。许久，他才想起怀里的人不是他该随意怜惜的对象，终于记起自己的职责，捧起男孩的脸，嘱咐道：“凌熙，你要明白，你是天子，天下人都有义务忠于你，为你赴汤蹈火尽心竭力，你不必为他们受伤而感到愧疚。你所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好皇帝，治国安民，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那皇叔也是吗？”男孩抬起头，和他对视，目光满是认真。

    “皇叔当然是，皇叔也会为熙儿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所以熙儿别再哭了好不好？”他伸手替男孩擦去眼角的泪。

    “嗯，熙儿不哭了，熙儿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不让皇叔难过。”好在他的安慰似乎还是起了一丝效果，小皇帝收收眼泪，从他的怀里爬起，按照他的指示，帮他处理伤口。

    这药一上便上了一个半月，期间他一直留在明辉殿里陪伴凌熙，顺便考校凌熙的学问。

    凌熙学得很快，几位太傅总是对这位优秀的学生赞不绝口，夸他有天赋，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凌贺对男孩的表现也很满意，也开始在政事上提点他，但他发现，男孩对于一些事情总是表现得过于天真，总是狠不下心来责罚大臣，若不是他镇着，那朝堂上都快要翻了天。

    这一点让他很是忧心。

    凌熙需要自己的势力，也要有自己坚定的拥护者，最好能与他抗衡，这样才没人敢小看了这位天子。

    男孩还需要磨砺，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