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访 (第1/1页)

    更深露重，虫鸣咕啾，深宫小道旁的杂草染上一层白霜，弄湿了匆匆行路人的脚。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不甚明亮的灯光在这黝黑的夜里显得更为可怖。

    这里的宫苑早已荒废，接手朝政后，考虑到目前国库亏空严重，小皇帝三五年内也没有扩充后宫的必要，凌贺便直接遣散了大部分的宫人，只有几个殿的宫人留下伺候，废弃的宫墙也没有修葺。

    此时见到此处荒凉，又想到自己幼时所见的华贵景象，凌贺虽着急赶路，心里还是不免感慨。

    表面的浮华，终究还是留不太久。

    自打凌熙继位后，他便一直在cao持朝堂之事，对后宫自然腾不出太多心思。更何况凌熙日常歇息都同他一起，后宫即使想垂帘听政，也没办法插手。只是没想到，太后那里似乎出了点差错。

    太医给太后所开之药，并不是寻常伤寒之药。

    玄影在前面为他提灯照路，时间紧迫，凌贺加快了步伐。

    太医刚到慈宁宫时，他安排的线人便来递了消息，他们现在赶过去，兴许还有热闹可以看一看。

    据他掌握的情报，一月前太后身体便开始有恙，其后一个月便频繁召见太医，派人去问，便又说是风寒，不打紧，说着不打紧，其母家却又往宫中送来两个近身照顾的侍女。

    一来二去，也不怪凌贺起了疑心。

    此时，慈宁宫内，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倚在贵妃塌上，闭目小憩，她的面前，一名身穿太医院官服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为她诊脉。

    “如何了？”女子凤目轻启，目光关切地询问着眼前的男人。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原太子侧妃，现皇太后蒋氏。

    “回禀太后，太后身子十分康健。”男人垂首答道。女子这才展露出几分喜色，慢慢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可是哀家最近觉得身子惫懒得很，打不起精神，很是担忧，所以才劳烦张太医你半夜过来。”

    “哪里哪里，太后娘娘的吩咐，下官怎敢怠慢。”张庭轩干笑了两声，掏出纸笔，“下官为娘娘开几味安神的药，娘娘日常服用便是。”

    华贵女子点点头，命身边的侍女收了：“你是哀家母家的人，哀家自然信你，只是哀家身子这事实属突然，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尤其不能让摄政王知道，你可明白？”

    “哎，下官明白。”女子神色严肃，张庭轩也不得不正色，他刚想点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

    “什么事不能让本王知道？”

    这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吓得他浑身一抖。

    他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踏着萧瑟秋夜，猛然推门而入。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立在他身后，随他走近暖阁，如同一道影子，没有声息，看不清脸。

    影子的主人此时正披着一件厚重外袍，脸上虽带着礼貌的笑，眼神却相当凌厉，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使人透不过来气。

    张庭轩想要回话，蒋氏却从榻上起了身，挥挥手让他退下，朝向男人道：“摄政王夜闯我慈宁宫，不知有何贵干？哀家如今毕竟也算是独身女子，摄政王半夜前来哀家宫里，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坏了我皇家名声。”

    凌贺也不拐弯抹角：“本王听说太后娘娘近日身体不适，今日更是半夜召见太医，心里担忧，因此过于心急，冲撞了娘娘，还请太后娘娘海涵。”

    女子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哀家最近身子不适，故才请了太医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摄政王，哀家已经召见过太医，只是一点风寒伤神罢了，劳烦摄政王亲自走一趟。”

    “只是风寒吗？”凌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若有所思，“臣弟见娘娘身子一直不好，想必是太医无能，开错了方子。所以今日臣弟过来，另从太医院叫了一位太医，让他再为娘娘诊断诊断，本王才可放心。”

    说完，不等女子答应，便道：“来人，叫李太医进来！”

    “那就，谢谢摄政王了。”蒋氏拒绝不得，捏紧手中帕子，脸色煞白。

    太医来得很快，蒋氏坐在榻上，让对方为自己诊着脉，花容般的脸此刻却失了色。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自然清楚，一旦被凌贺发现了真相，对方指不定会拿她怎样。

    她小心观察着凌贺脸色，但如今摄政王却只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似乎根本不关心她这里结果。

    太医收回手，轻声唤了几声王爷，凌贺这才睁开眼，问：“太后娘娘的病怎样了？”

    李太医不知他是何意，欲言又止，罢了，他附耳至凌贺面前，却被凌贺挥手打断，对方目光转向端坐着的女子，道：“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本王想，太后娘娘也不是讳病忌医之人。”

    蒋氏接收到他的目光，强撑着笑意。

    “这……”李太医迟疑了片刻，才道，“回王爷，娘娘得的不是病，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有喜了。”李太医不敢隐瞒，回禀后立刻向男人请罪，怕此事太过不可思议，让男人觉得他故意欺骗。

    “哦？有喜了吗？”男人拉长了语调，用指节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椅背，声音仿佛木珠一颗又一颗坠到地板上，咚、咚、咚地发出声响，令人心绪不宁。

    蒋氏听得心里直发毛，几乎忍不住怒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男人却突然抬手让地上的人起来，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消息有多么令人惊讶，笑道：“那本王可要好好恭喜娘娘。”

    蒋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怀疑，这个男人究竟要干什么？

    要知道，先皇只钟爱于先太后一人，虽有太子侧妃五人，但这么多年来，只和先太后育有一子。如今太后突然怀有遗腹子，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她有孕之事，按理说，凌贺应该想不到才是。

    凌贺站起身，笑道：“天佑我朝，让娘娘有了身孕，皇兄血脉不多，娘娘可更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当心好自己，母子才能平安，毕竟先皇遗脉可不容有失。”

    “哀家这里多谢晋王关心了。”蒋氏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方语气里警告意味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要她安分守己。

    她笑着答应下来，暗地里却咬碎了后槽牙。

    且先不论她是否有争权的打算，凌贺不过一个王爷，仗着大权独揽，此时竟然踩到她头上来了。

    但如今摄政王大权在握，她地位再高，心里再为不忿，也只能忍气吞声。

    她在东宫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成了太后居然还要忍。

    这一次，不该忍的时候她绝不会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