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第1/1页)

    我应该觉得饿，不过眼下有点饿得过头，便不怎么感觉得到。

    我在午间吃了块三明治，赫拉加冯路过会议厅分给我的。本来有两块，一块我递给了伦卡斯特。晚九点我跟着他们走出会议厅，迎头看见了王。“通常我以为我是工作到更晚的那一批。”王轻快地说。他一一向大臣极简要地感谢对方的工作，或是称赞了一下进度；我们这间会议厅人不多，这条队伍倒不显得滞涩，轮到我时他同样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我之后，一抹无奈的笑意在他脸上晕开。我在昨晚之后有些尴尬，却被这抹笑意一时吸引住。“是我脸上有什么吗？”我问他。他指指自己的衣领：“是领口皱了。”

    “让您见笑了。”我打算抹平它，但或许没找准位置。王摇摇头：“我不是在责怪你。”十分自然地，他索性帮我整理了领口——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王的举动当然是礼节性的。很明显我没有体会到他手指的形状，也没有任何皮肤被拉扯的感觉。但在我显示出错愕前，他自己反而给吓了一跳。王的惊惧仍以那种不动声色的方式被掩藏起来，但我熟悉他，尽管不再熟悉他的身体。我向旁侧瞟了一眼，伦卡斯特目光涣散；他食量不大，也因此完全不能挨饿。拜他发散出的阴郁气息所赐，后面的大臣离我们有段距离。抢在王开口前，我用伦卡斯特也注意不到的音量飞快地说：“这话多少会冒犯——可我永远、永远不会责怪您。”

    把虚弱的伦卡斯特塞进顺路的同僚的车里，我驱车返回雷利哈邸。我让车窗打开着，风抽在我的脸上冷冰冰的，但也烫得有点儿吓人。我如今其实很明白了；就算以前不明白或者装不明白，在昨晚和王通过话后也应该明白。我熟悉他，我也谈过…不，该说正在恋爱。倘若我知道利连对我究竟抱有哪种感情，就不可能不清楚王的，继续装聋作哑属实不体面。

    但正因为我在恋爱，便很清楚我对二者的情感从根本上就不一样。我和利连希恩做这样一种游戏。如果他努力爱我，我可以爱上他；假如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便会试图比他爱我的程度更加爱他，至少就像我之前说的——以我的方式；而假如他哪一天不再爱我，我无法保证自己可以抽身。我对于利连希恩·因巴塔尔的感情，是有条件无终止的恋心。全世界只有莉莉不认同这点，不过不管他认不认同，我没想要隐瞒。

    王今晚最后的举动更出乎我意料。我并不是说在此基础上，他加倍地模糊了君臣的界限。相反地，王说：“我很高兴，雷利哈卿。”那一贯澄澈的目光，与亲切却远离人群的笑意，直让我以为旧日的王太子忽地借这具成熟躯体翩然返魂。我会为他做任何可以办到的事，我想，我哪时都是这样想的，对我来说不难。他笑着和我说：“好了，去吧？”我走出几步，风也像现在一样拍打在我脸上，升腾起guntang的热意。我已经清楚王对我的感情，却也同样清楚了这是他想要隐瞒住的，他曾经也的确藏得很好。我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这两天会被瞧出来呢，在重要的出访时刻，他波澜不惊的脸孔下，和把会议拖到这么长时间的大臣一样焦躁吗？

    这时我已又走出几步，没了建筑的阻碍，风愈加大了，简直火上浇油。我并不是会为他做任何办得到的事，而是从今往后无论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命也可以。但我仍冰凉地意识到，我对王并非是恋爱的感情，因为我比我想象中更加迷恋莉莉。我对王可以有无条件的爱，远比我想象中更加爱他；让上任雷利哈卿见鬼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但今后那些事情，不会有一件与恋心有关。

    想清楚后我反而轻松了，梳理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公务当然放在首位，除去公务，得让莉莉相信我是爱他的，必要时候先求婚再从长计议。我可以给这桩与一名奴隶的婚姻强行解释出一丁点好处，但事实只是我想要他，不准备和别人一起。我该尽我所能去爱王，而不单只是以一个身份去爱他，但同时用我所选择的婚姻向他解释清楚；我得相信王比我成熟稳重得多，他比我更知道该怎么做。

    别的事不紧急，不很紧急。我担心辉德尔，然而老师的猎艳进行过很长时间，明面上像是猎物，不妨碍他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我问辉德尔，是否需要我帮他牵线搭桥，他不置可否，以他的性格，该回答的确得好好想想。远远地我看到了他的法院同僚。“再说吧。”辉德尔说。我们都知道不用等很久，因为他明天又会来到雷利哈邸给我上课。

    我同卡因茨结束关系已久，不论rou体关系还是我少年时期对他暧昧不清的占有态度。我得找机会和他聊聊，昨夜他为了什么对我道歉，好让双方都能彻底结束掉；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们仍需要聊聊，还有他转变为奴隶身份那段过往，我猜他当时的主人使用了非法手段，而这方面我可以帮他。当然卡因茨仍会留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他喜欢这里，喜欢现在的工作。卡因茨又不会离开，所以我总是有机会和他聊的。

    孔雀令我头疼。我摸不准与他相处的窍门，可是归根究底，英德拉哈维只是美丽无害的奴隶，没什么好怕的。他奇异的身体，八成不是有人持续注射所致，因为如果这是个外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避开重重安保，随便做点什么都比特地来调教一名奴隶收益要大得多；考虑从内部下手的情况，我的多疑还不至于使我在没有证据且没有实际危害的状况下疑心起自己人来。孔雀的特殊性，更适合被解释成他接受过更为特殊的调教，并与他自身的体质有一定关系。只是我必须在劳埃的派对前撬开他的嘴，这事相对麻烦许多。我因恼怒威胁要把他送掉，而且提到大概率会送给一名性变态者，但我不能真这么干，他性格别扭，明里暗里却帮了我许多，但继续如此我也不能完全不惩罚他，因为一旦我在他心里失去威信，便再没有倚仗能让他开口了。因此我得在必须惩罚他前撬开他的嘴，让他说点什么。

    其他捕风捉影的事，就更可以放一放了。我盘算得很不错，且伴随那种自然人、上层和下层出身的自然人都具备的盲目自信，以为世事虽有偏差，大体能如我所希望的那样进行。驶入雷利哈邸所在的区域，四周只有警卫车的车灯照射，和高大的、用以划分地界的标志性黑松树。我将车停在路边，发送信息给利连。随便帮我弄点吃的吧，三明治就可以。我写到，发送完，想想又找了张可怜兮兮的表情我才加上劳埃的比格比，但他已经给我发了成打的这东西。我想简单垫垫肚子，此时是厨师长睡觉的时间，并且他颇有追求，多半会弄得很夸张。另一方面，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向利连卖惨的机会。我想要见他。

    他很快回了信。您在路上了吗，大约还有多久？他问。我写在附近了，十分钟左右。

    “我这就去，”利连回复说，“或者您想等等看着我做？”我被定住了几秒，眼睛盯着屏幕，接着果断回他：“那等我一下。”我启动了汽车，后视镜里的我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我将速度提到了该路段的限速，直到看见主邸正立面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