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 (第1/1页)

    我感到被一群琐碎的事件从那头轻轻推到这头；这头的尽头是那碟蓝色刨冰。我只能捡回甜点匙，用它尝了一口。其实我知道它不难吃，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可另一方面我已经将我的苏打水推给了胥毕利·伦卡斯特，尽管他是那个暂时性的始作俑者，这碟刨冰还是得我自己吃完。

    不过威廉·霍尔看起来高兴坏了。他双手交握，冷不丁凑近到我眼前：“奇迹啊！是奇迹。”这个祈祷的姿势令他的肌rou愈加明显，衬托得我更像一名涉世未深误入此地的鸡崽这里我想到孔雀的德巴塞脏话，比喻得不情不愿。该场面从胥毕利·伦卡斯特的角度可能看着有些怪。他对我发出一声讥笑，继续脸色难看地瞪视那碟刨冰：“能吃吗？我这儿可是有两杯相同颜色的这玩意。”我说：“不到致死量。”又对威廉学了个差不多的嗤笑：“……至于这么高兴吗？”我只好当着威廉的面又尝了一口，顺便暗示他的眼妆花了点，需要补一下。

    我既然决心对刨冰有所行动，其他事件上也得尽快振作。但不等振作，我冷不丁被按住了脑袋，不得不差点和刨冰具有了更亲密的关系。眼前一片古怪的蓝色；我刚建好的心理防线垮了。

    挤开那只手并扶我起来的是威廉老板。我还什么都没说、没做，他赶紧叫我闭嘴并管好自己的手：“小老爷，算我求你别在我这儿发作。我来解决。”我委屈巴巴：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我坐回去，用甜点勺子捞起融化的刨冰面上漂着的装饰旗子，对威廉摇了摇。随后我想到，是不是只有儿童套餐上才装扮这东西？

    让我勉强扳回一城的是，威廉那利索的嘴皮子也没派上用场。动手的这人起先怒气冲冲，等我转过头想看看热闹，他满腹狐疑地“嗯？”了一声，接着欣喜道：“阿兹林卡·雷利哈！”

    我让威廉挡在我前面，从他背后探出头：“你不应该先道个歉？”随着不远处舞池的灯光轮转过来，我看到了这个人年轻的脸。我“噢！”着，作恍然大悟状，对他说：“你谁呀？”

    路人先生的怒火这一次更为来势汹汹。我赶紧让威廉去应付他，得空瞥了眼伦卡斯特。他竟嗦起那杯饮料来，肢体僵硬，目光戒备；可怜的蚕宝宝，他一向对这类穿着时髦的派对生物没辙。

    但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伦卡斯特还是发挥作用为我说了句公道话。他叫了个名字，我记得这名字属于“小维塞娅组”。路人先生应声看过去：“哟，蚕宝宝也在这儿！”这下我可以肯定了，这是我们那些儿时旧友当中的某一个。

    伦卡斯特一点儿不热络，只是隔在几步之外，就着吸管说：“你在计较什么？阿兹林卡·雷利哈是个笨蛋；他分不清绝大多数人的脸。”他的发音因那支纸吸管含糊不清，但我发誓他在说笨蛋这个词的时候特意放松了牙齿，以致于这词在一片含糊中显得格外清晰。糟糕的是，大庭广众之下，我无法再用“笨蛋”一词回敬他；试想王宫近臣中左一个笨蛋，右一个笨蛋，我们的国家可就没救啦。

    路人，不，旧友先生还很生气；我仿佛听见他的后槽牙快要碎了。他说：“你在小维塞娅把我跟维尔特弄错过四回，跟乔儿舒亚弄错过两次；我统共去了那里五次！”他忿忿不平：“结果你还是没搞对过，要不是小维塞娅人人都晓得你这毛病，我非得以为你是故意的，当时就把你揍成一块名叫阿兹林卡的司康饼。”我心想：还好那时我有王太子护着；想到王，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说起来，我从没弄错过王的脸。我当然也没弄错过胥毕利·伦卡斯特，他那时实在太像蚕宝宝啦这么说我还分得清桑蚕幼虫的脸，记得它们在春夏之交时咀嚼的新叶。

    话虽如此，我并不总是这副糊涂相。父亲留给我的那本名录如果你记得的话，它是我在乡间别墅的课业之一除了谱系、肖像等常见材料外，还附有庞大到令人发指的私人资讯，其中事无巨细，记录着有关于诸如性格、喜恶、主张、常见活动轨迹的一切，而这个信息库仍在不断地、不断地扩充。性格通常分为明面上、暗地里的，喜好这栏时不时会曝光一些性癖或怪癖，譬如我知道某名财政大臣嗜好品尝比赛名驹的粪便；他最爱的粪便来自于一匹名叫“闪灵”的佳驷，在它因颈椎断裂不得不被执行安乐死之际，这名大臣哭了两个晚上。我想假设即使国库空了，他亦不会这么伤心。

    这些信息自然有更大用处，但反过来运用的话，它们能极好地替我掩饰我的毛病，几乎让那部分知情者都以为我已经好了。比方说，你分不清人脸，又在宫里遇到一名随处可见的白发老绅士，他的职位或许在你之下，因此在那里等待你率先称呼他的名字或官职。衣着上他并无特别之处进入这个世纪后，大家已不在觐见服上装饰家纹，或用惹眼的颜色将自己和别人区分开来，但我注意到那副领结不是藤市任何一间定制店推出的应季图案，却没有磨损或发白，很可能使用了更结实、并不娇贵的材料，表明他生活简朴或略微拮据。他的头发不像衣服那么服帖，但也没有任由它生长很长；相似地，黑眼圈颜色较淡，不是长期熬夜的结果；他在一小段时间内大概在为什么事cao劳，公事或者私事，这使他违背了平时的健康和规律。于是我说：“莱茵卿，久疏问候。”相比他们，在街道上认出一个热络地大喊你的姓氏、声音听着耳熟、穿送奶工作服的小鬼再简单不过啦那名在雷利哈邸找事儿的年轻官员，我也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毕竟我再懒散也会记住当天出入家中的客人名册。但有什么比对一个目中无人的年轻人暗示他无关紧要还要恼人的呢？哈哈。

    雷利哈鹰狮之下的鸟儿们送来各式各样的消息。在王宫之内，雷利哈卿的职责实际有点奇怪，不过这个也先按下不提。总之父亲最常说的话，一句是：聆听鸟儿的声音。说另一句时他往往语气严厉。他说：“好狗会认出他的主人。”

    我的名录里有不少王弟们、现在的亲王和公爵们的记载，唯独没有王的。他总在其他人的条目下出现，确切说，出现的只是王的影子，客观、审慎、公允，永远模糊不清。“不要探听王的喜恶，不要试图投其所好。保持距离，直谏不讳。在萨伏王宫的深处收回你的鸟儿，阿兹林卡，他的身边自有冶火为伴他指卫队，纹章是燃烧的新月。”父亲说。

    在几天后的下午，忘了和王太子讲起哪个话题。他说：“我其实很喜欢甜食。”我趴在他身上打盹儿，听他继续说。他罕见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但总不被允许摄入很多，对吧？不过即使这样，只是看着它们亦很愉快。”我说：“那您一定会喜欢玛琳达蛋糕店，在新泻大街四百一十号…嗯，因为…因为我喜欢？我不那么爱吃甜的，但别西我的弟弟说它的每日甜点造型很可爱，整天吵着要。我给甜点师傅带去几枝红色玫瑰，他答应可以放我到后厨去买……我也给您带一份。只用来看看的话，应该不大需要检查。”